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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才懂那句话

2023年07月03日  刘平

“我的眼睛似乎坏起来了。这样的夜工,会缩短我的寿命呢!”没想到,亚米契斯的《小抄写员》里一句简单朴实的话,这次竟然狠狠地“烫”了我一下。

这句话,我读小学时就读过,我走上教坛后也教学生读过。那时,它像飞絮掠过湖面,轻飘飘地从我眼前飞走。直到今天,我又读到它,我怔住了。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是谁也说过这样的话?

上世纪80年代,一条灰扑扑的小街上,邮电局、供销社、新华书店、粮管所……依次林立在街道两旁。补鞋的、修锁配钥匙的……各类小摊贩在街边屋檐下讨生活。父亲也在这里,他坐在供销社门口的一张桌子前,桌上用三块一尺见方的玻璃搭成一个小小工作间,大多数时候,父亲的右眼撑一只小酒杯大的黑色放大镜,脸几乎贴到手表上,一手按住手表边沿,另一只手拿着小镊子夹起一个个细如毫毛的零件,检查,清洗,滤干,更换或重装……有人找他了,他应声抬起头,那只放大镜仿佛天生就长在父亲的眼上,纹丝不动。我不确定父亲仅靠眉弓及下眼睑撑起放大镜是否难受,单知道当他取下放大镜时,右眼睑下面呈现出刀刻一般的深纹。晚上全家围坐在一起吃饭,这是父亲最骄傲的时刻,他一边掏出当天的收入递到母亲手上,一边嘱咐我们:“在学校听老师话啊,好好念书。”偶尔也会揉揉双眼,轻轻嘀咕:“眼睛快看不见了。”可粗心的我们只看到了父亲递过的零散钞票,根本没去观察隐含在父亲双眼中的疲惫,更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艰辛与沉重。

时光飞逝,眨眼间,我也到了父亲当年的年龄,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我也在走父亲走过的路。父亲趴在修表摊上努力睁大眼睛检查零件;我趴在电脑前,将一个个飘飞的字符敲进文档。父亲有时会停下来,皱眉思考手表的毛病在哪里;我有时也会停下来,揉揉眼睛,思索滞涩的文章思路该如何畅通。父亲对我们说:“认真读书,我眼睛快不行了。”我对孩子说:“好期盼你快点自立起来,我眼睛又酸又涩。”父亲用一块块手表扛起了沉甸甸的责任,我靠一份份文档砌起了家园的围墙。我们不一样,我们也一样,责任与承担的基因早就通过血脉传承了下来,并将永久传承下去。

“我的眼睛似乎坏起来了……”当时不懂书中意,读懂已是书中人。

◆刘平(湖北武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