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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蛙鸣

2023年08月21日  王海明

荷。本报记者 李振文 摄

在塞上江南银川生活了三十多年,已没了初来时的那种从心底感受到的震撼:一眼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稻田,大渠小渠纵横交错,湖泊湿地里翠绿翠绿的芦苇……对于我这个从小生活在大山里的人来说,这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体验。三十多年过去了,最初的惊奇如今早已司空见惯,倒是故乡的些许往事会时时涌上心头,不但不会忘记,反而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想念。

我的故乡在甘肃省天水市甘谷县的一个偏远山乡,清代称作“安山里”,民国时改名“无畏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被称为“金川公社”,改革开放后并入甘谷县磐安镇,但人们仍习惯称之为“金川”。那是个方圆两三平方公里的小盆地,四面环山,从东南而来的一道河水经此往西北流去,金川人因此自称是“喝倒流水长大的人”……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金川的夜幕就为蛙鸣声所占领。我们水沟村离麻滩河稍远,但位置稍高,也听得真切,从塘池至北坡河道连成一片的蛙鸣声终夜不断。麻滩河好似一张巨大的古琴,那些青蛙演奏家各自攀上自己的琴弦,奏出一片呱呱奏鸣曲,经夜不疲。幼小的我和全金川人一起,在蛙鸣中入睡,又在蛙鸣声中醒来。

细细一想,这种迷人的夏夜已是四五十年前的景象了。那时候的金川,塘池还没有再修,麻滩河从马家窑流下来时清澈透明,只听到哗哗的流水声从脚下传出。塘池下从马家窑的地到麻滩河东岸的“官道”以上全种了水稻。夜幕降临,蟾桂初圆……而相伴这些画面的,正是这十里蛙鸣的合唱。

那时我们上学就从稻田边经过,男孩顽皮,几乎都有被滑或被推扯拉坠而满身泥水的经历,或者因抓蛙摸鱼而弄得泥水淋漓,一手提鞋一手拎着书包狼狈回家,当然惹得父母勃然大怒,被削一顿也不在话下。及至稍稍长大,读了宋人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夜半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辛翁笔下的场景,不就是彼时的金川吗?

只是不知现在的故乡,夏天的麻滩河周围,还有没有蛙蝉齐唱的场面?每每还乡,不是冬季就是春天,不能亲身感受,成为心中的缺憾。想与人打听,又怕父老笑我不够成熟,只能在遐想里构思金川但有河水处就有蛙鸣,山坡上蝉与蝈蝈合唱的诗意图画了。

而今的故乡儿童,恐怕也很难想象麻滩河畔种稻的画面了,更遑论刚割完稻子后在泥地里捉鱼擒蛙的乐趣了,或者他们这一代人早早与手机为伴,也不想或不屑于我的碎碎念吧?毕竟,时光在前行,童趣也在逐代更新,但那幅蛙鸣合唱、霁月高升的辛翁笔下的画卷,却始终在我的脑海里留存,每当遇见类似场景,我都会想起我的故乡,我的金川,我的麻滩河,我那从小吃到大的金川米,还有明月,清风,山影,蛙鸣,蝉蝈互歌的画卷。我想说,根植于生命最深处的故乡,将和生命相伴,直至永恒,相信年长者、同龄人也会有同感吧?

◆王海明(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