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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父亲山

2023年08月21日  朱万荣

很久以来,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两个念想萦绕着我,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山。父亲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早已不在人世;山是抬头就能看到的巍巍贺兰山,矗立天地间。

父亲生于1915年,青年时为了逃避国民党抓丁,远离家乡来到大坝乡给地主放羊,全国解放后回到老家瞿靖乡,又给生产队放羊。父亲放了一辈子羊,当了一辈子“羊把式”,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

父亲去世时,我刚上初中,年龄还小,所以有关父亲的记忆比较模糊。记得父亲的身材很高,他总是驼着个背,弯着个腰,走起路来嗵嗵嗵,声音很大。古铜色的脸上皱纹很多,就像贺兰山的沟沟壑壑。父亲放羊时,手里拿一根很长的皮鞭,身上披一件皮板朝外、绒毛朝里的羊皮大衣,身后总是跟着一条大黄狗。

我懂事后,才知道父亲放羊的地方基本上就在青铜峡市贺兰山东麓的甘城子、柳木高一带。大约六七岁时,我随父亲到山上玩耍,看到父亲住的房子是低矮的地坑式草泥棚,喝的水是下雨过后山坡低洼处聚集的红胶泥水。他用铁瓢一瓢一瓢舀进水桶,再用漏勺捞去上面的羊粪蛋蛋,澄清后水桶底留下一层泥沙。这水喝在嘴里又苦又咸,还有一股难闻的尿骚味。我住了一段时间就待不下去了,跟父亲闹腾着要回家……父亲大半辈子就是在这种环境中度过,现在的人是难以理解和承受的。

父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是家里挣工分最多的人。他一生默默无闻,靠着艰辛的劳动,养育了十个儿女,支撑着一个大家庭。父亲很严肃,从来看不到他的笑容,我们兄弟姐妹都很怕他。他最讨厌我们的懒惰和浪费。当他早晨回到家,看到我们还在炕上睡懒觉,就会一顿叫骂。我们姊妹谁要是哪件事没做好,就会受到他的呵责和训斥。也许是他承载的压力太大了,是苦难羁绊了他的温存。我记得他经常教育我们:“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光阴都是苦出来的。”他把勤俭持家、吃苦耐劳的家风传给了子女。我们兄弟姐妹如今时常感叹,如果没有父亲的严厉管教,恐怕不会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

父亲直到去世前的三个月还在山上放羊,1977年病逝时才62岁。父亲就是我心中永远屹立的一座大山。

2014年母亲去世后,正逢家乡村里搞环境治理,要求对汉延渠边的散坟进行迁移,我们将父亲的坟迁出,和母亲一同安葬在了青铜峡西山公墓。迁完坟,我突然意识到,如今父亲长眠的地方不就是他一辈子放羊的地方吗?实在是太巧了!真是生于斯,归于斯。似乎父亲跟贺兰山结下了不解之缘。

父亲曾经放羊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优质葡萄基地。一片片的葡萄园苍翠碧绿,一排排的葡萄架整齐有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挂满枝头,绿色的希望铺满了这片大地。我总在想,父亲生活在那个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的艰难岁月里,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如果看到现在家乡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安眠在这里的父亲一定会很欣慰吧。

我喜欢爬山,走进山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烦躁,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大山的庄严和静谧,身心顿感剔透空灵,好像能踩着云彩飘起来摘星揽月。这里天高云淡,风清气爽,令人心旷神怡。每次来到贺兰山下,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仰望那沧桑拙朴,巍峨挺拔,层峦叠嶂的山脊,就像是见到了父亲被苦难压弯的脊梁。多少次我驻足凝神,寻觅父亲的背影。看着这个山脊像,看着那个山脊也像,那简直就是一幅幅不屈不挠的艺术雕像。观山如观父,见山如见父。我不由得感叹,雄浑贺兰山,就是屹立在我心中的父亲山。

贺兰山横亘在宁夏西北部边界,阻挡了腾格里沙漠的东侵,抵御了西伯利亚寒流的肆虐,造就了沃野千里、美丽富饶的银川平原。贺兰山虽没有泰山的雄伟、黄山的奇美、华山的俊险、峨眉山的灵秀,但它有自己独特的美,朴实刚毅、宽厚包容。

贺兰山是一座有文化、有故事的山。“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的壮歌响彻九州。古代文人墨客笔下的“贺兰晴雪”“山屏晚翠”,更是把贺兰山的独特风光描绘得出神入化。

随着步入知天命的年龄,我对父亲的怀念愈加深沉,对贺兰山精神内涵的感悟也更加深厚。东边宽阔奔流的黄河是滋养我们的母亲河,西边高大的贺兰山像父亲一样,用它宽厚朴实的身躯护佑着宁夏儿女,使我们一代一代在这里生生不息。这一东一西,一动一静,一柔一刚,是多么完美,这是上天赐予宁夏人民的神奇瑰宝。它成就了塞北江南的鱼米之乡,描绘出银川平原的美丽画卷,令无数宁夏儿女留恋和自豪,也令无数外地游客向往和赞美。贺兰山岩画、贺兰山东麓葡萄酒、贺兰石、西夏陵、鸽子山古人类遗址等闻名海内外,成为宁夏的亮丽名片。

如今,我对父亲的怀念已经变成对贺兰山的敬仰。人已去,山仍在,站在这座山上,我看到了更高更远的绚烂。

贺兰山,我心中永恒的父亲山!

◆朱万荣(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