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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贺兰,忆当年

2023年09月26日  彦妮

二十岁那年,我跟着村里的小伙去内蒙古打工。

经过“三关口”时,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贺兰山的真实容颜。天空是梦一般的瓦蓝,山峰如巨人一般伟岸。犹如河伯见到了海洋,当时我只会在心底感叹:怎么这么高、这么险啊!

凝望着冷峻、苍茫的贺兰山,面对黛青色的峰峦,我的内心被敬畏和好奇充盈着:那些山顶上的树都是怎么种上去的?里面有多少我没见过的动物植物?要是将一个人丢在密林中,他有几天才能走出来?

打工的日子是忙碌的,即便美景就在眼前,我们也总是与其擦肩而过。在内蒙古阿拉善修简易公路的那段时间,尽管我们每日都要从贺兰山脚下经过,但是很少有机会停下仔细端详山坡上的草木与繁花。

后来在石炭井附近修柏油路,我们搭了帐篷住在贺兰山下,才有幸目睹了一段山体的全貌。山上松柏密密匝匝,几乎看不清彼此之间的距离;峡谷险峻,怪石嶙峋,岩羊却能如履平地。这里海拔高、早晚温差大,我们早上都穿着棉衣干活,到了中午,大多就脱得只剩下一件T恤。

那时都是手工打炮眼,没有电钻。我们两人分成一组,一个手扶钢钎、一个抡着大锤,整天在一座小山上吆五喝六、叮叮当当。有时这个人的腿被磕伤了,有时那个人的手被砸坏了,却没有谁喊着离开,都还咬着牙、忍着疼痛,只嫌钢钎太软、石头太硬!

当时我们的报酬每日只有八块钱。可是,我们仍旧黎明即起、黄昏收工,在炮声隆隆中,硬是将一条公路从石山的这一头,修到了那一头。有时老板会派我去给工地拉水。坐着四轮拖拉机,司机带我跑几十公里进入贺兰山深处,在一个废弃军营的井里往出打水。每天从一条峡谷里进进出出,抬眼望着千仞石壁上犬牙差互的悬石,感觉它们随时都会排山倒海掉下来……

下雨天无法出工时,我们也会到贺兰山腹地走走,被大自然的神奇与美丽所吸引。

我们还在大磴沟、汝箕沟等地装过煤,在一个叫“柴达郎”的深山里开采过露天煤矿。山是名山,煤是优质煤,自元代开始发现并被开采,至清初仍有“取之不尽”的记载。只是刮风之时,没人会关心我们的头发、脖颈里到底藏了多少煤尘?睡在地窝子或帐篷里,听着呼呼的风声,我们没精力关心贺兰山底下究竟埋着多少丰富的矿藏,我们只在乎一吨煤的装卸费是否能涨几毛钱。

有一年,村里有人去呼鲁斯太和白芨沟修铁路,我又被一股“洪流”裹挟到了贺兰山下。在大雪纷飞或寒风刺骨的铁路上,我们拿着铁镐,一镐一镐将坚硬的石子垫进铁轨底下,以便来来往往的货车与绿皮火车能安全抵达目的地。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尽管我们常常被轻视、被误解,但我们从没有向命运低过头,依然像《老人与海》里的渔夫一样,咬紧牙关,不屈不挠地与自然抗争着。

好多次与贺兰山“亲密接触”,又无数次与贺兰山失之交臂后,我终于不再去深山老林里打工,甚至还有到苏峪口、贺兰山岩画等地采风或旅游的机会——那一刻,当真真切切置身于如诗如画的美景之地时,再遥想当年曾在不远处睡地窝子住帐篷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

由于矿产资源的开发对贺兰山生态环境造成了破坏,近年来,环保部门对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进行清理整顿,将煤炭、砂石等工矿企业关停并退出,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先后实施了退牧还林、移民搬迁与环境整治修复等多项措施。

一山宁而万物生。经过多年不懈的治理,贺兰山斑驳的山体又恢复了俊秀的面容,生态环境得到极大改善。青海云杉林、油松林以及贺兰山马鹿、盘羊、兰马鸡等珍稀动植物又开始逐年增多,逐渐丰富起来。

贺兰山是宁夏人的“父亲山”,是西北重要的生态安全屏障。如今,每每从山脚下向贺兰山望去,那巍峨俊秀的美景仍然使人叹为观止。尤其下雪之后,贺兰山银装素裹,目之所及的绝美景色,会让所有到场的游客都觉得不虚此行,流连忘返……

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时常想起自己曾在贺兰山深处打工的情景,有时做梦,还梦见我在松涛阵阵的林海里,看见数百只岩羊在悬崖峭壁间穿梭觅食,那种和谐温情的场景,让人看着艳羡、心生感动。

◆彦妮(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