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从老家移民到银川市西夏区镇北堡时，父亲就后悔了，满眼的戈壁滩连块像样的田也没有。那时，母亲总是埋怨父亲。父亲也不吱声，总是蹲在墙角边闷闷地抽着旱烟。一天，我刚从十几里外的学校回来，见一院子的东西。我问父亲咋了？父亲低着头说：“我和你妈商量好了，连夜就搬回老家。”我愣了一下问道：“爸，我上学咋办？”

“不上了，读那么些书能干啥！”我背过了身，满眼圈的泪花。

那天，叫的车还没来，村上干部就到了，劝了半天，父亲还是拧着要回去。村长是我的亲戚，他当过兵，也识些字。他说：“三叔呀！我们总有富裕的一天，到时你后悔就来不及。”

父亲抬起头问道：“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好？”

“五年，十年，总有好的一天，三叔，您相信您侄子，我是党员，是党员就要带领老百姓过富日子的，三叔！”

父亲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说道：“侄儿，叔听你的，十年后，如果这日子还这样，谁也挡不住我。”

村长带着村干部走后，父亲一直站在门口，久久地望着老家的方向。我知道父亲想家了，想老家窑洞里的爷爷奶奶了。

那年，我家20亩地的玉米长得可好了，父亲脸上挂满了笑脸。可临近秋天时，下了一场暴雨，一人高的玉米地一下移成了平地。父亲跪在田边绝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村长站在父亲身旁，久久地陪着。那天，我第一次看见村长眼睛里的泪水时，我也哭了，哭得可伤心了。

家里受灾后，老家的大伯打电话说让我们搬回去，母亲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可父亲一句话也没说，蹲在墙角边一直闷着抽烟。村长听说我们又要搬回老家时，他又来了，陪父母一直坐到了半夜。最后，父亲还是听村长的话：我们总有富裕的一天，决定留下来。

记得那年冬天，日子不好过。后来，实在没办法，父亲便劝我和村上的年轻人到南方找活干。我哭了，不是我怕受那个苦，受那个罪，而是我从小一直有个当老师的心愿。

那天早上，我刚到直达南方的大巴车旁时，韩老师就追了过来。她拉着我的袖子劝我留下。我哽咽着背过了身。韩老师也哭了，她说她舍不得我，我知道韩老师并不是舍不得我，而是她舍不得她所有的学生，就像老母鸡舍不得它的鸡仔一样。

那天，我还是坐上了去南方的大巴车，哭得满脸都是泪水。车快到公路时，村长带着五六个村干部站在路中间拦下了车。他站在车头满眼圈泪水说：“弟弟、妹妹们，对不起了，哥没本事，哥让你们这么小就背井离乡受苦受罪了，哥这个村长难受啊！弟妹们！在外面干活小心点，有难了，有委屈了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记得这儿是你们的家，这儿有哥在，就不会让你们受一点委屈。”那个瞬间，整个车里哭成了一片，连接我们的南方人也哭了。

在南方打工的那三年，每每有了难处，有了委屈，我们总会想起父亲蹲在墙角边，想起母亲坐在小板凳上的唠叨和叹息声，我们更能想起那巍峨而挺拔的贺兰山，想起我们村长，那个忙前忙后，瘦瘦的大哥哥，想起他含着泪水说：“我们总有富裕的一天。”

时光荏苒，转眼就三十年了。我们的父母老了，我们一个个也不再年轻了。那年的村长已是满头白发，但他依旧忙碌着，像一道光为这片俊美的土地奉献着。每每走在这美丽的镇北堡小城，走过书声琅琅的校门，望着一张张年轻的笑脸，望着熙熙攘攘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父老乡亲。我想，如果没有我们父辈的坚守和付出，这块神奇的土地一定还是荒芜的；如果没有我们这一代期盼和奋斗，哪有这一田田碧绿的葡萄藤蔓，哪有绿色海洋中如春笋一样俊秀的酒庄，哪有那飘向世界各地的葡萄酒香。

贺兰山哟！当我写过灿烂的晨阳飘出东海的碧波，写过北方银装素裹的世界，写过长江黄河的波澜壮阔，可我迟迟没写过我近在眼前的贺兰山，写过我成百上千如同贺兰山一样坚守在这片土地的父辈们。

我该怎样赞美你！我父亲一样的贺兰山。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不是轻而易举就会生机勃勃，这是因为有了无数人的坚守与奉献，才有了这风光旖旎与壮丽山川。

◆ 王永利（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