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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语文老师

2023年10月30日  郑济洧

1957年,宁夏回族自治区即将成立,包兰铁路就要通车,银川市原新城发展迅猛。为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银川市决定在原新城完全小学的基础上,加设一个初中班。到1958年,这个初中班扩展成为新城初级中学。

我有幸成为初中班30多名学生中的一员,也是新城中学(后来的宁夏大学附属中学)的首届毕业生。

初中班的教室设在校园中央的大礼堂内,这是一座民国时期的建筑,土木结构,坐北向南,面积约150平方米。门前植有4棵白蜡树,夏日浓荫密布,冬天翅果随风旋转而下,像是一把把袖珍的飞刀,同学们都称它们是“飞刀树”。

市教育局选调两位老师,加强初中班的语文和数学教学。数学是王正英老师,来自银川二中,讲课是地道的中卫腔。语文是高玉琛老师,来自银川师范,天津人,30来岁,右分背头,西装笔挺,皮鞋铮亮,课堂上挺胸昂首,一派绅士风度,偶尔右手按着上腹,双唇紧锁,闪出一丝痛苦,那是老师又胃疼了,据说他有严重的胃病。

当时的语文,分汉语和文学两门课,直到初三才合并为语文。汉语主要讲1956年2月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提出的《汉语拼音方案(草案)》、语法和逻辑,文学则学习诗歌、散文、论文、小说等中外读物。

高老师,应该是银川市乃至宁夏最早教授汉语拼音、推广普通话的中小学教师。汉语拼音课上,他对每个字母发音时的口型、舌头位置、送气方式等要求极其严格,并将“四声”与宁夏话的声调用图形对比,形象直观。文学课上,高老师完全用标准的普通话教学,开始的朗读课文就抓住了学生的情感,我们这帮土生土长的宁夏娃,听老师读课文就好像听话剧道白,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感情充沛,让我们激动不已。

我那时年龄小,学汉语拼音接受快,发音较为准确。到了文学课,高老师叫我读课文,我站起来用宁夏话读,老师立刻叫停,再来一遍还是那样。高老师生气了,厉声道,“你《汉语》课普通话挺好,为什么非要讲本地话?”长大以后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觉得自己不应该。

《敕勒歌》排在课本的前头。“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短短二十几字,从老师口中诵出,就是一幅画,一首歌。其中滋味,与宁夏话的效果可是云泥之别啊!至今还记得,高老师说,“四野”的“野”读“yǎ”,“见牛羊”的“见”读“xiàn”。

《牛郎织女》,是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这则故事出现在中学课本,在高老师的演绎下,是那样的传奇,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动人。当读到“七夕夜深人静之时,人们可在葡萄架下,听到牛郎织女在天上的脉脉情话……”课堂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只听见窗外的树上,两只喜鹊在鸣叫。此后,一直到初中毕业,每年七夕,我都会在爷爷栽的那棵大葡萄架下倾听,尽管啥也听不到,依然如痴如醉。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是《水浒传》里的经典片段。无论是场景描写,还是人物活动、对白,都显示出施耐庵力透纸背的功力。高老师的讲述,自然是细腻、生动,令人百听不厌,经久难忘。那句“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老师说,彤云就是红色的云。我想,下雪天晚上的云,没有光线,应该是黑云,怎么会是红色的呢?施耐庵不会错,老师不会错,但我想不通。直到40年后的一个夜晚,下雪了,抬头向窗外一望,整个城市上空像是橘红色的天幕。啊,“彤云密布”,和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瑰丽无比。此刻,我又想起了高老师那俊朗飘逸的神态。

高老师课教得好,歌也唱得好。从进入初中开始,晚上安排自习,那时新城还没有电灯,用的是汽灯。每天晚自习前,王老师或高老师就提前加好煤油,充上气,点亮4盏汽灯,偌大的教室灿若白昼。自习结束后,高老师给同学们教唱歌曲。那极富磁性的嗓音,宏厚嘹亮的歌喉,随着老师右手一支铅笔的指挥,穿过窗户,越过树丛,飘向夜空。

《青年友谊圆舞曲》中,“欢乐的歌声在回旋荡漾,歌颂着我们的幸福时光,亲爱的朋友(啊)心连着心,我们有共同的美好理想。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让我们唱一支和平之歌”。积极向上的歌词,优美欢快的旋律,激励着我们成长。一首首悦耳的歌曲,一颗颗跳动的童心,在一个个美妙的夜晚激荡。

高老师只身在银川,家人都在天津。每次探亲回来,会给大家带点小礼品,都是当时宁夏难得一见的稀罕玩意儿,如各种造型的橡皮、彩色铅笔、大小皮球和印花手帕等。老师把一个纸袋放在讲桌上,同学们各选所爱,喜笑颜开。

初中毕业后,渐渐没了高老师的消息,只是听说他回了天津。

60多年过去了,经常想起高玉琛老师的音容笑貌。高老师是我中小学时期最好的语文老师,从他那里,我受益终生。

◆ 郑济洧(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