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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洞断章

2023年11月06日  沈艺秀

我听见时光流逝的声音,看见了一些事物在光影里滑过的身影。曾经翩飞于庄前屋后的鸟儿,杳然绝迹,只留下苍茫的树木撑开一地寂寞的浓荫,遮遮掩掩挡住了一个永远揪心的悬念。

掀开树叶浓荫的遮蔽,窑洞破败如大地空洞的眼,茫然地对着旷野的长风。谁还能想到这里曾经弥漫着馨香,曾经飘扬着笑声、曾经萌动着青春……

窑洞走远了。但是窑洞上空的空气依旧飞扬着旷远的往事。

黄土高原的第一个祖先在黄土崖边挖出一个洞,钻进里面,这个窑洞就阻挡了风土雨霜,给他们带来了肉体上的安适、精神上的安逸。环顾这个洞,于是他们开始在简陋中布置起来,于是开始了祖祖辈辈的繁衍生息。一个窑洞,就把辽远的风尘关在门外,把旷世的风情关在门内。

于是黄土高原的窑洞就有了千年的传说和千年的纪实。

那么,一个窑洞里究竟生活了多少代人?窑洞前的庄稼地里养活过多少人和牲畜?鸡啼了多少个黎明?犬吠了多少个季节?窑洞前发生过多少次争斗?……一代代的辛酸,一代代的雨雪,窑洞如一个沉默寡言的哲人,用冷峻的双眼在历史的长卷上凌厉地记载着。

带上思考,带上理智,带上记录和发现,在黄土高原的窑洞间穿行。如同穿行在一个从古代流传至今的故事里。今天的窑洞是一种淡远、一种荒芜、一种遗忘,也有一种陈旧。仿佛一束暗淡的光从千年前透过来,弥合在这一处处朽掉的门里,微弱地晃着。

春天来了,生命冒出地平线的三月里,铺天盖地的绿色中,我却看到了窑洞流泻一地的孤寂。

窑洞的主人搬走了。同时搬走了这里的鸟雀、野兔、蚊蝇,连同声音。留给窑洞的只有长风,长风一过,就是寂静。长风携带着摧毁的本性吹打着窑洞的额头。那两扇曾经打开又闭上的或朱红色或漆黑色的门,被风吹得斑斑驳驳,门外是历史,门内是记忆。

仿佛还是昨天,一声婴儿的啼哭传出窑洞向世界宣告着自己的到来。一个早晨,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男孩和与他同一天出生的小牛犊,吮吸着各自母亲的奶水,那惹人怜爱的神态,犹如一幅图画。外面风雪交加,天寒地冻,窑洞里面安详温馨。风的脚步跑到这儿就被狠狠地撞回,它是怎么吹也吹不进那扇门。

一个中午,那个男孩已长成少年,牵着那头小牛犊,在窑洞前的地里放牛。地畔果树的花正开着,老黄牛在地里走着徐缓的脚步,犁铧翻出肥沃、湿润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特有的味道。窑洞温柔的眼睛抚摸着这两个一同长大的伙伴。

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无论人们走多远,都走不出对窑洞的牵挂。夏季热了,牵挂它的凉爽;冬季冷了,牵挂它一把柴火燃起一炕热情、一世温情;牵挂住在窑洞里望眼欲穿、头发花白的老父母。翱翔的翅膀无论飞多远,最终还是要落在黄土高原这一排排窑洞顶上。窑洞不大,也不怎么宽敞,但窑洞里装满了几代人的记忆。

如今,窑洞走远了,像一枚发黄的书签。它就如一个愿意把光芒镂空的人,站在历史高处,翻开大地上的事情,和流云、长风亲切交谈。

在窑洞前流淌的河流里,千年的大风刮过一次,我们找到了远古的化石,让我们读到了茂密的森林和旺盛的草原,让我们领悟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让我们明白了黄土高原的历史犹如黄土层一样厚重,窑洞的历史犹如黄土高原一样深厚。

一个窑洞就是一处风景,很多窑洞连在一起就成了诗。

静卧的窑洞被晨晖和晚霞覆盖,犹如母亲呵护一位久睡的婴儿,带着期望,探寻鼾声里的秘密。窑洞里没有了曾经拉近与夕阳距离的风箱声,曲折的视线打捞的是与等待有关的疲惫。

你存在,你美丽着。你走远了,你也是一个美丽的存在。是你荫庇了几代人,是你让几代人感受了温暖。无论荒凉还是神圣,真实是你的记忆。

而曾经在你怀里栖息的人,不会忘记,你胸怀里裹着惦记;不会忘记听到生命的欢笑时舒心的写意;不会忘记你的门内滚滚涌出的饭菜香味;不会忘记数九寒天你送上的股股温暖。

你厚厚的足迹,历史帮你记载!

◆ 沈艺秀(甘肃庆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