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景象》一书中的影像（1934年出版）。

生于贺兰山下，儿时便常听爷爷谈及“西塔倒影”“贺兰晴雪”等塞上美景。既为家乡之情感，亦为文化之传承。

只是彼时年少，而爷爷虽熟读古籍，但并未向懵懂的我详细解读美景之渊源。当然，也许爷爷解释过，只是我听不明白。所以，长久以来我对于贺兰晴雪的理解比较直观，如今每逢天空晴朗，远望贺兰山上白雪皑皑，蔚为壮丽。网络中也争相传阅晴雪美景，不亦乐乎。

唯这西塔倒影究竟如何，着实难以理解。

若生倒影，通常需有水。银川确为湖城，且旧城内的西南角的确曾有湖，距离西塔仅数百米，只是无法满足湖映塔影之条件。而细察百年间西塔影像，紧邻西塔未见湖水。

那么，既然西塔倒影之说始于明代。会不会，明代西塔周边存在湖泊呢？

明代《弘治宁夏新志》载：“承天寺南廊僧房北墙，上有本寺塔影倒垂。然塔在北，房在其南，非日光所能回射。”

而《嘉靖宁夏新志》中，管律著文认同宁夏巡抚杨守礼的解析：“今以镜面凹者照人，则人首倒垂。其说果验，可以驱众人之疑矣”。这种说法，就是凹面镜成像原理，读者可于金属勺凹面观察成像特征。但与西塔能够在僧舍形成倒影，并无必要关联。

宁夏按察司佥事齐之鸾所撰《浮图倒影测》则称：“及之入（宁）夏，闻士人言，承天寺西宝塔，拓跋谅祚时，物暗室隙影亦倒，因意是盖天地间必然之理。亟至寺观焉，寺门稍东向，浮图直其西，阖户观影处亦正与之对，午后视则尤显。乃令人行日中，影倒人也。”

读至此处，发现重要的细节：暗房与倒影。

那不就是光线传播过程中最为有趣的小孔成像啊，既有暗房以及适宜的距离，只需要大小合适的孔隙即可满足小孔成像的构成要素。想必，昔日西塔附近的建筑中，偶然存在适宜的孔隙，亦为合理。

中国古代，两千多年前的《墨经》中既有关于针孔成像的描述。元代天文数学家赵友钦则进一步通过试验，详细地论证日光通过墙上孔隙所形成的像和孔隙之间的关系，着实可贵。

而宁夏明清历史中，在当时科学知识条件下，关于西塔倒影现象的解读虽未涉及小孔成像，但去伪存真的探寻态度，亦值得赞许。其中清代人士杭泰曾撰《承天寺塔倒影说》，文字谐趣传神，逻辑缜密清晰。若生逢网络时代，或许依然能够脱颖而出。他并不认同关于西塔倒影一些牵强附会的传闻或解析，比如因为古塔藏宝，生成幻象，杭泰不屑一顾地认为：既然如此神奇，为啥地震之时没能妥善保护自己。还写道：“南涧杨公（宁夏巡抚杨守礼）之说也，谓以下凹处映其上，则影必倒。而证以镜面凹者，照人则首倒垂之验。夏人遂遵其说，用祛众疑。顾此塔所临者通衢坦道，未闻有广泽深溪映带左右，影胡为乎倒？”

他显然亦不认同凹镜成像与西塔倒影的关联，只是非常遗憾，杭泰的知识尚未涵盖小孔成像，为时代之局限。但值得注意的是，杭泰亦提及，未有湖水，哪来倒影。

那么，假如有水呢？因为小孔成像，乃暗室内的奇观，无法满足彼时银川民众热情洋溢的观瞻需求。而后世，既然将西塔倒影视为美景，显然不能拥挤于暗室中欣赏。

此困扰，至一幅中国人拍摄的西塔影像出现，方豁然开朗。

这幅影像，如今就悬挂在我家客厅。经典的构图，犹如中国山水画卷一般的古韵。更加令人欣慰的则是：西塔倒影，跃然而出。

原来，彼时西塔周边的确没有湖泊，但逢大雨，会有积水。

或可畅想：曾经一日，银川暴雨如注，遂于西塔周围的开阔地带形成积水。雨过云破天青绽，人们发现西塔矗立于绚烂的天空背景中，而水中的倒影则遥相呼应、相映成趣，情景煞是壮美。彼时人们为灿烂的景致所感慨，于是铭记，此亦西塔倒影。

所以，大抵存在两个西塔倒影：一则，明代之时，因为小孔成像原理，僧房屋漏之孔隙而形成西塔倒影，录为史话。二则，民众所能看到的积水成湖的倒影，一如照片之景象，想必当日摄影师拍摄此景，也是专程来观赏西塔倒影的。

当然，此构想仅为笔者推测。毕竟时光已是五百年，暗室内的倒影以及探寻科学原理的前人皆以远去。亦不知爷爷告诉我的，究竟哪种倒影。只是西塔依旧，而世居于此的人们对家乡的厚爱依旧。

郑文著/文 图片由郑文著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