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时候,二哥带我去他工作的地方转了一回。
那时我还没有上学,连县城都没去过,一听要到“石嘴山”去,就想那个地方究竟有多远?有没有河滩和水渠?也能捉鱼和洗澡吗?
带着疑问,我与二哥走出了家门。
二哥身上还背着一些东西,我啥都不带,就换了一双姐姐穿的花布鞋,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家。
我们整整步行了一天!走得我俩脚都起了水泡,后来实在走不动了,二哥只好将我背在背上,一直到天黑才到了亲戚家。那时我不知道那地方叫兴隆,从老家到那里要走七八十里山路。
晚上,我本来已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二哥还催我去看远处闪烁的万家灯火。他指着一片灯的海洋说,明天咱们就到那里坐火车。对于一个连班车都很少见的少年,一听要坐火车,我所有的疲惫与辛劳便都像被风吹得没了踪影。
翌日黎明,我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了火车的鸣笛、见到了铁轨,坐上了火车。当时的心情真与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无异。看着车厢里坐满的人群,我就像河滩里遇到了数条大鱼,不知道先捉哪一条,只会东张张西望望。紧跟着,二哥又买了一包牛皮纸包的牛肉干,倒了一大半给我,那一刻,我简直不知道是先吃美食,还是先看窗外的风景。
终于,在看过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黄河、碧绿的稻田、美丽的平原之后,当夜,二哥就带我走到了一孔窑洞跟前。他掏出钥匙,打开锁子,推开木门,拉亮电灯,告诉我:到家了。
可能是一路太过辛劳,也可能是期望太甚,面对简陋的摆设和炕头上用砖砌的小火炉,我的心里满是失望。坐在炕上,我只对明晃晃的电灯感兴趣——在老家还点着油灯的时代,我觉得这还算是比较先进的“家当”。
第二天,在几排清一色的窑洞顶头,我见到了一人多高的手压式抽水泵,只要大人用手轻轻一压,一股清水就会喷涌到水桶里。我因为够不着手压把手,就站在旁边看大人一桶接一桶地往窑洞里提水。看着神奇的水管,我觉得比老家去水库里取水要方便很多。二哥见我眼热,就到邻居家借了一根拐杖,教我套在手压式抽水泵把手上,然后使劲向下一压,水就魔幻般冒了出来。
一排窑洞应该有十孔,二哥说,他们矿上大多数职工都住的是窑洞,只有一小部分单身职工住楼房。在前后左右都是相似的窑洞里,我最先认识的是隔壁王哥和他的夫人。王嫂约三十岁,不上班,待我特别热情,会在二哥上夜班时照顾我。有时她还来窑里扫地、叠被,带我去附近的工人食堂买饭吃。
可能是水土不服或是别的原因,我有时会在夜里流鼻血,早晨醒来时,枕头或被子上都是血迹。二哥得知病情,就带我去医院抓了几付草药。然后,王嫂就在火炉上给我熬草药,还用各种办法哄我将苦汁喝下去。医生的医术真是高明,我的鼻血很快就被止住了,且再也没有流过。
节假日时,工友们会在窑洞门口支一张桌子,然后几个人坐在一起打扑克。他们或穿背心、或光着膀子,都极为放松地说着笑话,彼此给脸上贴着长纸条。有时见他们哈哈大笑、有时见他们激烈争吵,有时还看见输了牌的人从桌子底下钻过去,惹得旁边看热闹的乐不可支、大声吆喝……
渐渐地,二哥的几个工友都能叫出我的名字了,他们虽来自五湖四海,可对我还是挺照顾的。有时他们会带我去公共澡堂洗澡,有时会在食堂打一碗我爱吃的饭菜,犒劳我。等到熟悉路线之后,我也会一个人拿着饭票,大着胆子去工人食堂打饭。食堂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路上会经过几幢高楼。其中一幢楼里就住着我们村的一位矿工叔叔,二哥有一次还带我去那里跟他们下过象棋。
月缺月圆,转眼两个多月过去。那两个多月,成为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个部分,让我在一座城市经历了人生中的许多第一次:第一次用上了电灯、第一次喝上了自来水、第一次走过了柏油路、第一次见到了高楼……
从此,石嘴山就成了我见过的最大城市,也成为我在同伴面前时时炫耀的资本,每每与人谈起,我都会说“石嘴山”如何如何,好像我真见过什么大世面。
三十年之后,当我再度去石嘴山务工时,它再也不是我当年看到的模样,一切今非昔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和以前相比,它从一座煤城、矿城变成了如今的园林城市。走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间,游逛在多个新建的生态景点里,再想想当年住过的土坯窑洞、用过的手压式抽水泵、吃过的一毛钱冰棍,不禁感慨万千!
◆彦妮(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