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本传记,内有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一章节。梅贻琦有一关于大学的名言流传至今:“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学生时代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令我唯一难忘且记忆隽永的是我六年的中学时光。人总是后知后觉的,在长久的岁月中回眸看去,学生时代细细碎碎的往事,那些快乐,那些朝气,那些忽然清晰闪现的清晨校园的阳光,寒冬初夜的长跑,其实是一个人给予的。因为他离去后,那些弥漫在我们校园中特有的气息,仿佛也随着他消散,并且再没有焕发出新的光彩。
我的校长,因一场事故离去时刚刚年过五十。而今,我也到了那个年纪,猛然觉醒到我的校长离去时竟是如此年轻。而他留在我脑海中,也永远是他五十岁的模样,高高的个头,清瘦,冷峻中流露出丝丝暖意。其实,他是一点也不会记得我的,我只是千百个学生中极不起眼的那一个。我和他最近距离的交集,还是迟到被他抓住。他背着双手,严肃地问我为什么才来,我是哪个班的。我放好自行车,给他翻了个白眼,施施然去了教室。那时的我,桀骜不驯,横冲直撞。事后,我并没有被班主任训话,没有任何一个人就此教育我。那时的他一定是看了太多这样的孩子,那些用生硬的外表掩饰脆弱内心的孩子。
那时候学校还是初高中合并在一起的,小豆包一样的小初中生,和那些大人模样的高中生在一排教室上课,在一个操场上跑步,在一个农场劳动。我的校长,他并不是常常出现在这些场合,可是,你会感觉到他的存在。他会在一间教室驻足,会在篮球场边停留,会在我们越野跑的终点等我们。
那时候,谁问一声你在哪个学校时,回答的声音是故作不经意的傲娇。是的,哪里还有像我们这样美丽的校园呢,成片的果树,连通往厕所的小路两旁也种满了树。校门口到教室区域的路上,是一片一片的小树林,我们在里面读书,吹口琴,打架。我的好朋友每天早早在小路的尽头装模作样地晨读,就是为了看她心中的男神,一个高三的男生。他在晨光中骑着自行车逆光而来,身旁是一排排的绿荫随风而去。那样的青春,是有人在好好呵护的。
我的校长在凌晨四点的教室出现过,那里已经有了一群点着蜡烛苦读的学子;我的校长,在秋季运动会上出现过,那是一个初中女孩子光着脚跑完一百米的时候;我的校长,在清晨校外越野跑中出现过,那是学校进入冬月后雷打不动的锻炼惯例;我的校长,在学校农场劳动中出现过,那是一群群学生和老师们合力挖树坑的时候;我的校长,在新年晚会上出现过,那时候,我们年轻的老师正用刚学会的小提琴折磨着我们。我的校长,在课外活动的教室出现过,那时候,初二的我正缠着高年级的语文老师问她《红楼梦》中十二钗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操场球场肆意奔跑,在诗社里朗诵自己稚嫩的诗句,在校园文艺节上唱流行歌曲,跳迪斯科,在合唱队里唱《让世界充满爱》,甚至,我们争吵打架,在学校大会上起哄,所有这些,都被那个人无尽地包容。只是这些包容,过了那么多年,他离去后那么多年,我才体会到。良师众多,师生融洽的氛围,身在其中时,并无太多体会,只觉一切皆是自然。可是当他离去后,才知道,一切的自然不过是人为。
我的校长,已去三十年。原来我们一直不曾忘记过他。当我们想起我们的中学时代,他就在回忆中的每个画面里,清瘦,冷峻中流露出丝丝暖意。
◆田丰芳(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