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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做年糕

2024年02月05日  水乡人家

年糕,在我的家乡有两种叫法,过年时叫年糕;平时俗称“水捣糕”。它很可口,白净,坚韧,浓香,口感柔软;而且寓意做人步步登高,生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这里的人们非常喜爱这一食品,在浙东地区,至少在台州是很重要的特色粉食。

一年中,每逢节日,年糕是不可缺少的。瑞雪纷飞梅含笑,家家户户打年糕,说的是过年做年糕的规模宏大,热闹非凡。

做年糕要选定适当的时间,过年时,年糕做好后,要放四五天再下水,下水要赶在立春之前,一定要浸冬水,说是春一到各种动物都苏醒了,出来游动了,水就不干净了。如果用冬水浸就可放久也不发酸。

做糕还要各种工具,如石磨、蒸笼、饭蒸、石臼、捣臼,揉糕的大木板等等。平时一家一户做,用石捣捶碗,石捶捣就可以了;过年就要用大捣臼。一般一个大家族都有一个大捣臼,它占地较大,前面安有一个石臼,像一口大碗的形状,地挖下去一些,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后面装有按石捣捶杆的石墩,石墩上面打了个槽,将捣捶杆的前三分之一处安放在槽中,这是一个支点,起到固定的作用;石捣捶是一块正方形的石条,一根树干和它连接按在石墩上,平时石捣捶总是低着头,而树干翘着;再后面是两个长条的石板,与石墩等高,人在石板上可脚踏捣捶的杆。过去农村过年一定是大家族集体做的,一方面有浓浓的过节气氛,另一方面也彰显家族的亲情。

就过年做年糕来说,其原料也有多种,大米一般选晚稻米;糯米也有小部分,它捣出的叫“麻糍”是另一种粉食,也别有口味,广受欢迎。

做年糕有许多道程序,尽管很繁杂,使人很累,但大家都把兴奋和喜悦揉进了各个环节之中。

磨粉。这是各家各户自己准备的。这可是重体力活,麦磨由上下两垛圆石打成的,中间凿成许多沟状,相向而合;磨的旁边按有“耳朵”,与“耳朵”连接的是推磨的手摆,推磨由两人手搭着手摆自右向左转圈,一边推着木把子,一边手捏一根竹竿把米添进一个小圆洞里,让它进入磨面。石磨很重,半天下来会大汗淋漓,腰腿酸软。有牲畜的人家,也有用小牛犊蒙上眼睛,推着磨粉。我年少时,也常干这活,母亲是主力,我时常来推一会儿,推累了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不知哪一年,用柴油机拉动车头碾米,打粉,才把人力从推磨中解放出来。

和粉。这是把水和粉按比例搅拌均匀,水是温水,慢慢倒入粉中,用手从下而上翻抖,反复进行,待到抓一把能捏成泥巴为止。用水和粉的另一个标准是,每一斤米做成的糕在一斤四两左右。和好的粉,在家待炊,等轮到了,将粉搬至蒸糕处。

炊糕。粉和好后,就要用猛火将粉炊熟。粉放入饭蒸里,它是用木板制成的一个圆桶,圆桶内置有一个竹制的蒸格,斗笠状的,上面用“手纺”(一种苎麻织的有细眼的布)蒙着,放在圆桶内的底部,竹篾打的网状的,蒸汽可从锅里透上来。粉就倒在上面。准备就绪后,就拉动风箱,用猛火烧半小时至饭蒸盖冒大汽,蒸汽如大雾翻腾,粉香四溢,这蒸糕就蒸好了。每年的第一蒸是各家各户凑的,每户都拿一升合成一蒸。风箱也换上了更大的,妇女们轮流来主持灶台。我母亲人小,犹如小驹拉大车,但她撸起袖子,一板一眼,十分卖力。大灶炉火熊熊,灶台蒸汽腾腾。做成的糕,大家先食为快,众人一阵狼吞虎咽,一蒸糕迅速被消化了。这一吃,吃出了祥和的年味,吃出了大家族的和睦气象,也融化了一年的艰辛。

捣糕。炊好的糕坯要扛到百米外的捣臼去捣,捣臼上有四个人用脚踏一根树干,下面有一个“老把子”在捣碗里翻转,人们哼着“哎呦哎呦”的号子,石臼在热糕上发出“局局”的响声,约20分钟一臼糕就捣好了。那时我半大不小,也算一个劳动力,使劲在捣臼杆上用力,一蒸下来,已是汗渍浸衣,气喘吁吁。

揉糕。糕捣好后就搬回家,切成一块块在大木板上反复揉搓,做成一株株年糕。大人们围成一圈,众人拾柴火焰高。一户做好了再一户;待到最后一户,已是三天三夜了。尽管轮流休息一会,但个个都累得瘫成了一坨泥,但心里的喜悦犹如水乡东去的流水奔腾激越。记得有一年,我特兴奋,大人星夜都在做,我也整夜无眠,东方发白,雄鸡打鸣,刚好全部完成,我赶紧去嵌了一筒,那肉味和着萝卜芹菜的香味如同晨曦的光辉照耀在我人生的征途上。

做糕这当儿,也就是谢年和做除夕的时候,又是以大家族为单位叫列祖列宗来吃年糕吃“日节”。做“日节”那天,上午要去集市里买好各种菜,下午烧“八大碗”,还有热气腾腾的年糕。烧好一桌后,我家和左邻右舍的族人都把烧好的一大桌菜搬到公共的上间;上间的前上方摆放着祖宗的牌位,下面四面桌排了一大溜。按照辈分和排行大小,依次上香烧纸钱跪地叩拜。礼毕,都把菜搬回家里用餐。

多少年后,不再做年糕了,因为有了做糕的机器。人是不苦了,但总觉得机器所做的糕,没有人工做的香,总觉得缺少了过年做糕的那种特有的气氛和沁人心脾的香味。但不管怎样,生产力发展了是好事;而且各地美食互通有无,世界大同,时代潮流,浩浩汤汤。

今年五月的一天,我在小区散步,四五位村民正围着一只大炉,上面是蒸笼,正在捣鼓着做麻糍。火在熊熊燃烧,蒸笼热气袅袅,有蒸好的在用石臼捣,有几人手里捧着麻糍吃得津津有味。我问他们,怎么想起做这个。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自己做和买来的完全是两码事,这个香嘛。我忽然觉得,他们手上捧着的是一种乡愁,一段难忘的岁月。

随着社会的进步发展,“温岭嵌糕”美食在不断走向全国各地。一次我乘飞机去银川,坐在隔壁的两个温岭人,我问他们去干什么,他们说去那边看是否可以开“嵌糕店”,后来我注意到银川的许多市场都有浙东的年糕和米面。一次去上海浦东,看到了一间“温岭嵌糕店”,我一阵兴奋,早饭就吃这间店了。

◆水乡人家(浙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