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姐姐!”
我一声接一声,惊喜和急切地冲她呼唤。她在雪后的马路上骑行,不敢刹车,就只得先一声声地应着,待车子慢下来后,她才跳下来,抚着我的脸问我冻不冻,问我怎么还没放学就到马路上来了。我给姐说是我们正在上体育课。她说路上有车,危险,让我就在操场上耍,一放学就赶紧回家,她在家里等我。我一一应了,却并未回转身去。姐姐今天回娘家了,我好开心,我要看着她继续安稳地朝家里骑行。
——这一幕,清晰得就像是发生在昨天,可其实却已是久远的三十三年前。那时的大姐,尚不满三十岁,正随着姐夫四处打拼,农忙时节就赶回爹娘家里照应。母亲总说:“唉,我的大女儿是个‘女人的身子男人的性子’,干起活来一般的小伙子也赶不上。”那语气里,不尽是骄傲,也有深深的怜惜。
大姐和我老爹都属虎,性格确实也有些相像,遇事都比较急,在田地里的不惜力更是如出一辙。务农的同时,她还在镇子上卖菜,大冬天手冻得跟馒头似的,手背上的血口子,让我至今都印象深刻。后来,她和姐夫经营的面馆渐渐有了起色,手头是宽裕了些,但仍然是起早贪黑,非常辛苦的。
那些年里,母亲有空也就回去给搭把手,和面,洗碗,收拾台面。我做不了啥,就只带着两个外甥一起玩。因为十七岁的年龄差,我几次都被顾客当成了我大姐的“儿子”。姐姐笑着给来人介绍:“这是我弟弟,最小的弟弟。”
我十五岁那年进京去读中专后,和家里就只能通过书信联系了。爹娘都不识字,收到我的信后,忙就请庄子上能识字的人读给他们听。大姐、二姐回了娘家后,自然也就多了一项“新任务”——给二老再读一遍我的信。每每那时,母亲往往就会哭成个泪人儿了。大姐虽也抹泪,但到底要硬气得多,宽慰母亲说:“我兄弟他是个男娃娃嘛,长大了就自己闯去。就是我爹说的那话呢,他是念书去了,做正事去了嘛。想嘛,谁不想?他放假就回来了,妈您别扯心。”
我读中专的那四年里,每过春节,姐姐、姐夫都会坚持给我一个红包。大姐每次的“嘱咐”都有些俏皮:你是个学习的料子,姐姐就不说别的了;你在外面吃好一点,照顾好自己。假期回来了,姐姐给你揪面吃。
话说,我们五个人里,大姐在锅灶上的本事无疑是最大的了,就跟种庄稼一样,我们谁也赶不上她的那利索。和人边唠着闲嗑呢,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揪面片就上桌了。要说我也走南闯北地尝过一点各色的吃食了,但要论可口,还得是那一碗呵!
咋也想不到,那个“无影手”一般飞快揪着面片的姐姐,如今实岁已六十二了。此番回家过年,主要是姐夫和大外甥在厨房里忙乎。大姐尚在术后康复,走路明显有点迟缓。我犹豫良久,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因为妻子初二值班,我们一家就得在大年初一下午返银。姐夫、姐姐送出来后,我们逐一相互拥抱。两位姐姐都哭了,这也是坚强的大姐头一次在送别我时流泪。
没了爹娘,故乡一天天变得更陌生和荒凉了。唯有姐姐日渐苍老的面庞和声音能让我安稳地找到一点曾经。我木然地凝视着车子的前方,心底久久无法平静。我知道,流光终将会抹平这故土上的一切。但只要我今天写下来了,它就带不走我的记忆,我的关切,我一声声喃喃喊出的“姐姐,姐姐”……
◆张兴祥(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