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初春”二字，不由想起学生时代，提着笔，茫然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枯树，不知怎么才能写出与小学课文一样的春之美。那时的思想是有些停滞的，冰雪消融与万物复苏在脑海里也只是两个固定的词语罢了，粗浅的意识里知晓是形容春天的。

年月渐渐积变，不知不觉中已至而立年，如今体味初春，像是有了不少新意。

“初春”于我而言是一个积攒自由的季节。熟知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一个需要借助电动轮椅出行的人。深冬的日子里，天气多半都在零下十多摄氏度，于我而言，难免会阻碍去外出观游。多半时间就只能静坐桌前，用读书的方式去消遣闲暇的时光。无法出门，自然积攒了许多追寻自由的念想。或许是自身独特的经历，才让我感觉春天是一个充满自由的季节。

“初春”本就带着暖洋洋的意味，人间的暖流渐渐自由起来。比如冰雪消融，在我的意识里，它再也不单单只是一个匹配春天的固定词语。这个词更有一种自由的象征，皑皑白雪从沉积的静态借着大地回暖的力量，变换形态，以水流的方式自由起来，去完成沉睡之后的使命，流淌到大西北的黄土坡之间，滋润起这片土地来。

万物复苏也满是自由的味道，枯枝渐渐蜕皮，着上新装，新芽冒出，世间都在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复苏更是一个充满自由的词儿，不过也是一个概括性的词儿。突然想小心翼翼地把它细化一下。“万物”包囊了人类，那自然是有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就说说我的“复苏”状态吧。

我是爱着这座安静的小县城的。初春一到，我便可以借着人间渐渐回暖的力量。驶着电动轮椅，走出狭小的屋子，去观望这美好的世间。

我是个观察者，又是参与者。春到，我最喜爱坐在大柳树下。刚开始，枯树是没有任何变化的，我总是手捧一本书，耳朵里插着耳机，用歌声掩盖着街上的纷杂之声，陪着大柳树。我读起书来总是有一种滞后感，是逐字逐句地读，因而一本书读完至少十天半月。喜欢这样在春天慢读还有一个原因，每当读完一整本书，不经意间抬起头，总能瞅见藏了一整个冬天的柳树上冒出新芽，看见这新生命我总是欣喜的，柳树像是与我读过的书本一样，是一同成长起来的。我喜欢绿芽出现，这意味着大树下的新鲜氧气就会自由起来，阴阳离子更加活跃，我能大口吮吸充满自由的阳离子。

锻炼身体是春天里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很开心自己有一辆充满科技感的电动轮椅，在柳树下读书读累了之后，我便借着科技的力量，按动控制电钮，操控着轮椅缓缓躺下。坐久了，伸个懒腰，好让快乐的多巴胺自由起来，那种舒适感想必久坐桌前工作的朋友们都深有体会。站起来，于我而言是一个很幸福的词儿，用安全带固定好上半身，用护膝架固定膝盖部位，让我和电动轮椅成为一体，我依旧是借着科技的力量，掌控着轮椅，慢慢站立起来。

我“复苏”了，那我们不妨去瞧瞧人间别样的“复苏”。小城的正中心有个商业街，总感觉那是老人们的天堂，人民广场中心那隅阳光之地，有些日子没去了。想起每年初春，有太阳的日子里，会有一帮老人，提着凳子，慢慢悠悠来到此地。他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彼此熟络，然后说说冬天里怀念自由的日子。我很喜欢和陈老汉聊天，他是一位患有失忆症的八十岁的老人，每次我都会坐在他身旁，聆听着他讲述年轻时候的故事。他是一位老干部，一次又一次问过我是做什么的，我说过我是个写文章的。他便开心地向我说起以前建设这座被荒山包裹的县城的场景。聊嗨了的时候，他就会说起那句话：“现在的党和政府真是好，在这最抢手的地方给老百姓建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公园，让我们这些老汉们还能聚在一起晒晒太阳。”“娃娃呀，你是个写文章的，一定要把我老汉这句话记住写出来。”陈老汉每次见到我都会说这句话，我也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与老爷子聊过天，我便会驶着轮椅在人民广场的每个角落溜达一圈。公园的正西面，立着一面石墙，上面拓印着这个小县城里的文学前辈曾摘下的国家级文学奖项的名字。久久伫立在那里，深情地看完石碑上每一个字，油然而生的敬畏感让我瞬间想起图书馆。和广场上的老爷子们打声招呼告别，一个人驾着轮椅，独自走进图书馆，找到喜欢的那本书，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读着读物，很快又会过去一个下午……

看着窗前的白雪，今天是六九头，俗语里春到的日子。我想，于我而言那个满是自由的季节，马上就要到来，我便可以尽情地拥抱自由，驶着轮椅去感受美好的人间生活了。

◆马骏（宁夏西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