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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里的灯

2024年03月11日  赵琼

母亲卧室的灯坏了,她在床上架了把小椅子,摇摇晃晃地站上去换,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脊柱受伤,只能卧床。看着母亲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样子,我又心疼又好笑。

我端了盆热水给母亲擦洗身体,母亲红着脸任我擦洗。可当我想给母亲擦手时,母亲却局促不安地把手藏了起来。难道手里有什么秘密?我哄着母亲,母亲才难为情地展露她的手。那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手上满是老茧,掌纹清晰可见,摩挲起来粗糙得浑像一个男人!见我愣神,母亲腼腆地解释:“这些年忙于生计也没空顾及到手,都习惯了。”可母亲的手本不是这样的啊。

小时,母亲是四合院里最时髦的人,她能用有限的钱最精致地打扮自己。吃剩的黄瓜她用来敷面膜;为了省护手霜的钱,她摘地里的野花洗净后用来泡手;旧毛衣拆了,她按书里的教法织成最新款式;还给我编每天都不一样的辫子,让同学艳羡不已……母亲的那双巧手,白皙灵动,在那个年代在小院里负有盛名,甚至还有人要跟母亲拜师学织毛衣呢,当时母亲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可父亲的骤然离世压垮了这个家,母亲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她的手。她一个人烧煤炉、换煤气罐、修灯泡,家里的重担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她的肩、她的手承受了太多太多。很多个夜里,月光洒在母亲身上,她已然不是高兴地拿着针线织毛衣,而是木讷地撑伞架穿伞布,再用线固定住,修剪多余的线头。一把雨伞一毛五分钱,母亲要为我挣来学费和家里的口粮钱。我正长身体,家里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多,可再怎么缺钱我依旧有新衣穿,只是母亲的衣服缝缝补补又三年,眼里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初中要上晚自习,放学回家漆黑的道路我总是摸着黑走,一条小路我得走上十几分钟。为了安全,老师不止一次让我买个手电筒,我为难地把这个要求告诉了母亲。母亲思索片刻便答应了,我高兴极了。第二天晚自习下课,我便在校门口等母亲来,等到同学都走光了,母亲才满手是泥姗姗来迟。她的掌心发出光亮,却是一盏亮度微弱的手电筒。看我皱起眉头,母亲很抱歉,向我解释,白天有个背沙袋的临时活,她想着能挣着钱便去了。干完活,看小店里一盏手电筒竟要十块钱,她有些犹豫,老板便把用旧了的手电筒卖给了她,只要五块钱。那时的我全然不顾这手电筒得来的艰辛,只知挑剔光不够亮、东西不够好。后来,母亲做过小刀、给玩具狗贴过标签,零零散散的小活数不胜数,她的手一直忙碌,为我不断换来生活的光亮。

回首往事,我的眼眶已含了热泪。母亲的手,是岁月的象征,也代表了她厚实的爱。母亲掌心里的灯已经亮了二十多年,为我照亮了前行的路,如今也该换我点燃自己的灯了。我握紧了母亲的手,用力地,紧紧地。

◆赵琼(浙江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