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和我一样，退休后来到银川定居的老闺蜜聚会。提起留在工作地城市、空置着的、继续交物业费暖气费的老窝，问为什么不卖，几个异口同声，“老公阻挠”。几个老闺蜜的结论：“男人是女人致富路上的绊脚石。”

经过我的循循善诱苦口婆心软磨硬泡，家里的那位，改“绊脚石”为“合伙人”。

卖房事项启动，首先找中介，把房子挂出去。

在朋友圈发信息，对自己处于小学外墙位置，“金三楼”、通阳台的90平方米老宅，下楼即到校，中学划片在知名学校的优势，一通表扬：“听书声琅琅，养优秀儿女。一孩小学六年不用接送，二孩十二年无需操心路途安全。”自夸手段全开。

每次从吴忠回银川，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近三十年成年累月的积攒，不是一次两次能搬完。桌子、柜子、冰箱、洗衣机、沙发等家具，真正有用值点钱的，一件不要，一是搬不动，二是新家都有。一次次拉走的，是被子褥子、锅碗瓢盆、旧衣杂物、书本杂志这些七零八碎。蚂蚁搬家，感觉快拉空了，半年，房子还无人问津。电话中介，回答标价低点，也许能吸引买家。

与老公唠叨之时，他说，这五年回吴忠会亲戚朋友，有个落脚点。我说，你偶尔回去十来次，每年的物业费暖气费等等，不如住酒店。

三月，终于接到看房通知。经过法律咨询、不动产证明、验证查档、讨价还价，协助买主贷款，终于以35万元成交。当查到对方打到卡上但暂时被银行冻结的一串数字，再次回到面积不大却曾经给我温暖、伴我成长陪我变老的所在地，回忆蒙太奇似的一幕幕呈现，近三十年的一部电影呀！

这是我结婚后，第一套有自用卫生间的房子。且不说比以前平房面积增大宽敞明亮。只免除每天去公共厕所倒尿盆和每周才能到公共浴室洗澡的麻烦，就是跨越性的变化，幸福指数飙升。两室两厅，客卧分开，孩子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上世纪90年代，流行通阳台设计，厨房处于北边阳台，洗手羹汤，剥葱拍蒜，米饭面条，一边做饭一边还能欣赏街景。南边阳台，是为我改造的书房，晨起阳光微透或夜晚灯下孤坐，小女人、中年女人的我，下班后，或读书，或撰小文，附庸风雅，写着写着，变成了老年女人。

每天出门打拼，职场多么不易，全心付出，经历挫折，想想归家的安定宁静，心有所处，一切的焦虑疲惫，也就释然。人，是漂泊的船，家，是温暖的岸。窗帘是左挑右选的，柜子是精心设计的，哪怕是一帧画一幅字，都经过反复讨论才请回家。平日，房间素雅文静，节日，必须张灯结彩。这房子，容纳的不仅是物件，演奏过锅碗瓢盆交响曲，也承载了我们的心血、汗水、希望……

当然，不止于平淡、日常，或者喜乐、欢庆，还有迷茫，纠结甚至痛苦，还记得厨房里为吃米吃面的争论，记得卧室里为孩子读文读理的冷战，记得客厅里与老公面红耳赤的争吵。两个如今年过耳顺，满脸皱纹的人，坐在即将不属于我们的沙发上，相视而笑。

在这个房子里，我们培养女儿考上大学，离开我们后，一路求学，直至博士毕业进入职场，女儿电话打来，我们一起接听，为她的每一次进步欣慰，也为她会不会受委屈担心。清楚记得高考前，我俩在阳台翘首观望，看见女儿自行车拐弯进院立即端饭上桌，听见俺娃上楼的脚步，二人立于门前迎接的情景。在这个房子里，老公和我完成职业生涯到退休，有困惑，回家诉予对方，只求心事能分享。有好事，说了，一份喜悦变两份……

几天后，过户完成，交易结束，最后一次进房间，仔细清理清洁房间，仿佛让出嫁的女儿干干净净光鲜亮丽。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内心滋味不可言表，默默取走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当门咣当一声锁上，握了老公的手，双双下楼，不敢望对方的眼睛。离开，突然理解了“绊脚石”们的不舍。

近三十年的相处，已不是墙、梁、门柱和空间，你是回忆，是日月，是我的青春，是生命的记忆。

◆李雅芬（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