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左右，车子从大路拐进山道。

山势陡峭，壁立处石如犬牙，被钢丝网大面积包裹。坡上矮松点点，在烈日下昂然生长。

导游指着远处莽莽苍苍的群山说，石炭井自古就是中原北部的咽喉要塞，军事地位十分重要。20世纪60年代，这里盛产“太西煤”，尤其是汝箕沟出的无烟煤，一度成为国际市场卖价最高和最抢手的煤种。

有人望着窗外，有人在低声交流，没有人会想到，三十年前，我就在附近的一个煤厂里给车装煤……

那时的石炭井就像一颗诱人的果实，只要将山头上的一层浮土铲掉，就会有取之不竭的煤炭可供销售。有些地方甚至连浮土都没有，就地取材，只要开一辆推土机，过不了几天，就能推出一座煤山。加上石炭井几个矿区的正式工人，矿山小镇上进进出出的人员据说有十万之多。矿工们收入高，又多是五湖四海移民到当地的，所以没过多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沟，便引领了宁夏的一些时尚潮流。

当年我住着帐篷，与两个同伴在汝箕沟的一处山湾里装煤。那时这里到处都是矿山，非正规小煤窑更是数不胜数。既有露天私挖滥采的大型矿坑，又有许多无序排弃的矿渣石山。有些山峰被挖成百米深的沟壑，有些渣石被堆成了新的高山。我们偶尔跟着拉煤车去城里，只见车辆川流不息，黑色煤尘四处飞扬。洗煤厂也遍地开花，似乎到处都在排黑色的废水。因为到处都在开膛破肚式地采煤，到处都是放炮炸煤的隆隆声，所以，山里的马鹿和岩羊都被吓跑了。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这里俨然脱胎换骨，忽然由一个邋遢大叔变成了精干的小伙。站在石炭井的最高处眺望，我根本找不到自己曾经装过煤的山湾。满眼都是峰峦叠翠、林木葱郁的绿色，野草密密匝匝，像带子似的梯田里长满松树和桃树。导游说，若是前几个月来，大家还能看到一片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

游客大都拿着手机或相机在拍照，自治区生态环境厅的相关负责人借机给大家说石炭井的蜕变：六年前，这里因为生态问题被有关部门约谈，后来政府克服种种困难，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关停取缔众多“散乱污”企业。随后，又通过削坡降台、矿坑回填等措施，将山一样高的无主渣堆推平，覆盖上五十厘米厚的黄土，种上柠条、沙柳、榆树、樟子松和刺槐等树。那几年各单位都派有任务，全市上下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的职工“分片包植增绿”，每年可植树一万多亩……

。看着不远处的山坡上写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两行大红字，不禁为决策者的前瞻性与魄力而钦佩。曾经满目疮痍的废弃矿坑，如今成了波光粼粼的小湖泊，目之所及的每个山体褶皱中，都被长势旺盛的绿色植物所覆盖。头顶飞过一只金雕，它扇动着巨大的翅膀，似乎正在追逐一只奔跑的野兔。听着呱呱鸡和布谷鸟的叫声，导游说现在生态好了，除了岩羊和马鹿已经重返家园，还有秃鹫、赤狐、蓝马鸡等野生动物，都纷纷回到它们久居的地方。

回来时，我们又去了石炭井工业文旅影视小镇。沿街的厂房、居民楼、菜市场、商场、学校、医院、邮局等地虽设施完整，但人去楼空，不见了昔日喧嚣。导游说，二十年前，石炭井因行政区划调整和生态治理需求被取消建制，曾经拥有十三万人口的煤炭基地，如今只剩不到二百人。大量的建筑虽然保存完好，却处于闲置状态，成为工业遗迹。因为这里保存着新中国早期工业文明最典型的场景，所以，一些有眼光的影视导演就到这里拍摄年代剧和战争剧。抓住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将小镇打造成极具特色的现实主义题材影视拍摄基地，吸引了《万里归途》《山海情》等三十多个剧组来此地选景，每年有十几万人到这里参观游览。另外，政府还买来绿皮观光小火车，吸引游客自驾、团体游来此，让曾经“卖煤”的石炭井，有了多元发展的可能性。

离开石炭井时，我们仿佛与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深情告别。回首过往，它从青青山麓变为煤炭工业基地，又从“遍体鳞伤”的状况重新回归自然与美丽。在沧桑巨变中，我们当继续保持前辈艰苦创业的精神状态，修复与重构被损伤的生态，实现“绿水青山”成为触手可及的生活美景——唯有与大自然和谐共处，走天人合一路径，我们脚下的每一块热土，才能成为自己生命依附的温馨家园。

◆ 彦妮（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