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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枸杞

2024年05月27日  王学琴

生机。本报记者 李振文 摄

天麻麻亮,成片的茨园都是单调的灰黑色。

朱三音调提高了八度,扯着破锣嗓子做开摘前的嘱咐:“还是老规矩,顺着行子来,见红的就揪,不要光挑大的揪花了。”

陈阿姨领着十几个人早就下了朱三家的园子。男人女人和娃娃,一字排开,两人一棵枸杞树,摘一把果子,轻轻扔进竹筐子里。竹筐淡黄色的底子被一把一把的枸杞蚕食侵吞,慢慢变成一片红色。

东方的天边变成浅红色,浅红变成深红,深红变成金黄色。太阳的第一缕金光洒向大地,沉睡一夜的茨园有了缤纷的色彩。

人们顾不上说话,想趁早上天气凉,自发开展一场无声的劳动竞赛。女人们有的婆媳组队,有的姊妹搭伴,有的朋友组合,比技巧,拼手速;男人们或蹲或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粒粒两头稍尖中间饱满如红玛瑙般晶莹剔透的果子,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乖乖从淡灰色的枝条上掉下来,只剩下尖锐的棘刺和薄而小的翠绿叶子。陈阿姨系着一条褪色发白的蓝头巾,伸直左腿,坐在小板凳上,左手拎起一根枝条,红灿灿的果子齐刷刷垂下来,右手从枝条的根部到梢尖连捋带揪就是一把。她对面的儿媳妇戴着一顶宽边的粉色凉帽,棕色薄手套里露出双手的指头,一只手顺着枝条向下移动,另一只手小鸡啄米似的把红果子一粒粒揪光,速度不亚于婆婆。矮处摘完后,她站起来把自己一边摘干净,又半爬在树上把婆婆那边揪光。小孙女站在树下,胳膊上挎着一个拳头大的高粱秆缝制的小篮子,肉乎乎的小手专捡大个的果子,揪一粒喂在小嘟嘟的嘴里再揪一粒放进篮子里,无忧无虑的日子像熟透了的枸杞,清甜甘冽。

摘过的枸杞树上,零星几个半红的果子点缀在翠绿的叶子中间,蜜蜂在紫色的花朵上不停嗡嗡。

朱三巡视着自己的阵地,心里美滋滋的。看见掉在地上的果子,撅着屁股从土缝里抠出来。

太阳端端照在头顶,茨园里安静下来,到处都被潮湿和闷热笼罩着,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朱三使劲咽了一口吐沫,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冲着园子喊了一声:“都上来吃饭啦。”

园子里的人费劲地提着装满红枸杞的竹筐,走到朱三跟前自觉排成一队,挨个过秤记账。过完秤匆匆在地上的水盆里哗啦了几把,洗完手接过朱三老婆子递过来的油饼子卷粽糕,坐在路边吃起来。

朱老婆子端着几碟凉拌豆角放在小木头凳子上招呼着:“饭管饱,不够再盛。”

午后,白炽炽的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茨园里的枸杞树蔫头耷脑没有精神,娇艳欲滴的枸杞失去光泽乏乏地耷拉着,树与树之间的距离变宽了许多。大人脸上的汗水从腮帮子流下来,和脖颈处密密的汗珠连起来,顺着胸中线往下淌。孩子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和胳膊晒得红扑扑的。几个年轻小媳妇和小伙子领着娃娃回去睡午觉了,年纪大的男人脱下上衣铺在几处沙化了晒得发烫的路面上直接躺下睡。高奶奶、聋老婆子和陈阿姨三个吃苦吃惯了的女人,走进蒸笼般闷热的园子。

“这会子日头毒,缓缓再下去。”朱三劝了几遍,拗不过她们,只好由她去,自己坐在地上倚着杨树打起呼噜。

日头偏西,回家午睡的人候鸟般回归茨园,园子里像极了早上蹲满麻雀的杨树,男人女人争先恐后拉开话匣子,把憋了一上午的话喋喋不休全说出来。有拉家常的,有讲故事的,有说新闻的,周围七里八乡的大事小情在这里都能打听到,国内国外的名人轶事在这里都有出处。园里还剩几棵树的果子没有摘,人们已经不太在乎摘的枸杞有多少,都围在一起唠起了家常。

炎热跟随晚霞慢慢走远,朱三家茨园里的红果子早早摘完了。所有的人都按照所摘的斤数领了工钱,轮到高奶奶、聋老婆子和陈阿姨,朱三把本该舍去的两数都加上,钱的零头都凑成了整数。

朱三把果子花花倒进果苫子,用手轻轻划拉铺匀铺满,和老伴把苫子抬下来,一头搭在临时用砖头支起来的矮墙上,一头搁在地上。

果苫子一个挨着一个,红朗朗一片。

◆ 王学琴(宁夏中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