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饭店吃饭,我总喜欢点一道清炒丝瓜。试想,山珍海味吃了半天,忽然间餐桌上有了一盘清炒丝瓜,碧绿鲜亮,清香四溢,那情景一定会让人胃口大开,多夹上几筷子。若在三十年前,这种情景,是绝不会出现的。甭说那时我无钱上饭店,就是有钱,我肯定也不会点这道菜,原因嘛,我不懂食丝瓜。我的故乡在长安樊川,南行三四里地,就是著名的终南山。这座山自打《诗经》产生时,就已经很有名了,“终南何有,有条有梅。”指的就是此山。至于以后,这座山简直被历代的文人墨客歌咏滥了,若编纂成集,几大本肯定是有的。但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这里的人们却是不食丝瓜的。在我的印象里,乡人种了丝瓜,主要是为了观赏和秋后那些丝瓜络。
记忆里,家乡人种丝瓜多种在墙边或者菜园里。春天,墙根篱落间,或者菜园里,刚好有那么一块儿空地,又恰好有那么一些丝瓜种子,便趁着下雨天种了,不久,丝瓜便破土而出,发了芽儿,扯了蔓儿,沿了篱落,爬呀爬地,爬到了墙头,爬到了瓜架顶。丝瓜叶也变得肥大起来,碧绿碧绿的,像孩子伸出的手掌,随了风,在墙头、瓜架上招摇。夏天来了,丝瓜开花了,黄色的花,一簇一簇的,如闪亮的火焰,开在碧叶间,把人的眼睛都照亮了。蜜蜂来了,蝴蝶来了,金龟子来了,还有葫芦蜂,也来了。这里面顶有趣的就数葫芦蜂了。葫芦蜂身体有成人拇指蛋那么大,通体黑色,飞动起来笨笨地,它一落到丝瓜花叶上,花叶就会剧烈地颤动,我老担心它会从花叶上掉下来。但事实上,它一次也没有滑落下来,这让我白担心了半天。丝瓜坐瓜了,起初仅一寸许的小柱儿,慢慢地,瓜儿变细了变长了,瓜身上有了黑色的条纹,顶上还结着黄色的小花。蝉声起了,蝉声愈来愈急,丝瓜在盛夏里疯长,腰身逐渐变粗变长,有的粗若小儿臂,长达一、二尺。自然这时顶端的花已枯萎了,谢了。秋风起了,丝瓜由绿变黄,最后在秋风中干透。摘下丝瓜,用剪刀拦腰剪断,用手捏捏,抖搂净丝瓜里的籽儿瓤儿,就成了一个个丝瓜络,以之涤碗涤锅,再好不过。
吃丝瓜,应在盛夏或初秋时节,这时,丝瓜尚嫩,摘下,用带棱的竹筷,或者碎瓷片,轻轻刮去丝瓜外面的嫩衣,然后上锅清炒,或者加调料、蒜蓉、粉丝清蒸,皆好吃。做汤亦妙。不过,丝瓜的老嫩需掌握好,太嫩,没有吃头,稍稍变老,不但口感不好,也没有了那个鲜劲。我在家乡生活的那些年月里,曾在我中学的一位同学家里,吃过一次清炒丝瓜,那简直是美妙极了,时隔多年,至今难忘。那是一年的夏末,我们那里过忙罢会,眼看明天就要过会待客了,我同学家的菜蔬还没有准备好。那天下午,我刚好在他家,我说现在上集已经来不及了,你明天待客的菜咋办呢?他说没啥大不了的,做一盘炒丝瓜,不就得了。我听了,当时就瞪大了眼睛。我说,丝瓜还能吃呀?他说能呀!不信的话,我晚上给你做一盘尝尝。当晚,他果然去家中后园摘下几条嫩丝瓜,收拾了一下,做出一道清炒丝瓜,我尝了一下,糯而软,鲜而香,好吃,我一个人就吃了一大盘。自此,我才知道,丝瓜还可做菜蔬吃。我大量吃丝瓜是在进城以后,假日随妻子到市场上买菜,才发现好多菜摊上都有丝瓜售卖,我大吃一惊,敢情城里人都爱吃丝瓜呀!菜摊上的丝瓜成色虽不及乡下的好,但也还过得去,我就怂恿妻子买回家做了吃。这一吃,就成了家中的日常菜,隔三岔五地,我家的餐桌上,总能见到丝瓜的影子。自然下饭馆时,我也常拣这道菜。时间久了,家里人和朋友都知道我喜好吃丝瓜。不过,丝瓜似乎不宜和肉同炒,和肉同炒,就少了那份清淡的味儿。
丝瓜除了可食外,还有别的用途,譬如药用等。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就曾记录下了二十多种验方,诸如将老丝瓜烧成灰,可治风热腮肿、手足冻疮、血崩不止等等。这都是古人的经验,现在,医学发达了,就连乡间,恐怕也很少有人再用这种药方了。丝瓜还可涤釜器,以之洗碗洗锅,既环保还好用。读《老学庵笔记》,见其中记载曰:“丝瓜涤研磨洗,余渍皆尽,而不损研。”古人风雅,除了吃丝瓜外,还想到了用丝瓜络清洗砚台。今人就无此风致,我见过写字画画的人多矣,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谁用丝瓜络涤洗过砚台。从这一点来看,还真有点遗憾的感觉。
◆ 高亚平(陕西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