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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与女性

2024年08月12日  田丰芳

赛珍珠的《大地》结尾,王龙对儿子们说:“我们是从土地上来的,我们还要回到土地上去……”《飘》里面,郝思嘉的父亲对她大吼道:“世界上唯有土地这东西是天长地久的!”土地,不仅仅是男人人生归宿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女人成长的根基。土地,是家园,是故乡,是紧紧抓在郝思嘉手里的那把泥土。

然而土地之于女人的意义,不像男人感受的那样直观。男人在土地劳作,耕种,土地是生活的寄托所在,生活全部的意义在土地上以目所可及的形态展现出来。《平凡的世界》中,山洪过后麦地里回茬的红秆绿叶的荞麦,庙坪那边红玛瑙似的枣子,山野的阳坡上正在播种的冬小麦。这一切,是孙少安眼里的土地,实实在在,足以抚慰一个男人。而女人呢,她在土地上忙碌,她以为她依附着土地和土地上的男人。有时候,她以为土地是她不得不背负的责任,是捆绑她一生的桎梏。就像郝思嘉对希礼表白时所说,她厌倦了土地上的一切,厌倦了土地带来的重担和责任。然而希礼对她说:“你爱我不如爱它,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郝思嘉当然是不知道的。战争爆发前,她的生活中“除了男孩子之外没有旁的心事,除了马,除了绸缎的衣服,以及诸如此类有形有体的东西,就不知道还有别的东西是美的了。”战争来临之后,她失去了丈夫,财产,回到那一片红土地,才明白她跟这些红色土地是拆分不开的,她的根如同那些棉花一样,要从这泥土里吸取生命。此后每逢遇到烦难之事,她总会回到她的土地。最了解她的瑞德如是说:“思嘉像神话中的巨人安泰俄斯,碰一碰大地母亲就会强壮起来。”在这里,土地之于女人,更多的是一种精神的归属,是容纳她缓口气,重新再来的力量源泉。

在看过的小说里,严歌苓《第九个寡妇》里的王葡萄是最具有大地属性的女性角色。不管遭遇了什么,她都是“水灵灵地活着”,她从不纠结,从不委屈自己,“她从来不拿什么主意,动作,脚步里头全是主意。”她一生未曾离开过史屯,经历了历史的大事件,却始终如大地般包容宽厚,甚至超越了人世间一切利害之争。情爱来了去了,“她再伤心都不会撒手把自己摔出去摔碎掉。”在这里,葡萄就是大地,她不需要从大地汲取能量,郝思嘉是安泰俄斯,那她就是大地本身。细数书中的大部分人物,都是从葡萄这儿获得力量,情感,生存下去,从葡萄这儿领悟到:“啥事都过得去,过去了还得好好活。”

郝思嘉在疲惫的时候回到大地,王葡萄融入大地未曾离开,那么《荆棘鸟》中的梅吉,则是经历了沉重的情感挣扎后彻底回归大地。她“又回到了棕色和白色之中,回到了尘土之中”,德罗海达是家,这里就是她的心脏,永远是。回归大地的梅吉变得冷静,坚韧。九年大旱中,尽管她每天骑马带狗,吸着羊群踏起的灰尘,望着飞鸟、天空和大地,她还是觉得:“这真是太好了!”也许大地带给她的是自由,可以让她毫无保留地将全部的爱留给拉尔夫的自由。梅吉承受了多少欢乐,就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然而回归大地的梅吉对此没有片刻的追悔。她平静地接受一个时代的结束,明白新的事物又开始了同样无穷无尽的、生生不息的循环。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里说,一个女人要写小说或者诗歌,必须有每年五百英镑,外加一间可以上锁的房间。那么再加一条,一个女人也需要时时附着在大地之上,汲取那平静的,深厚的,蕴藏着无限可能的神秘莫测的力量。

◆田丰芳(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