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同友人谈起书信，知晓他仍保持同外地友人偶尔通信的习惯，诧异之余，更多是艳羡。在我认为几无书信生存土壤的现今，还是有人复古回归手写信的方式，诚挚地凭借朴素的一笔一划来交换心意。

初中时有交过笔友，记得是《中学生博览》杂志发起的活动。写的什么已然忘却，并没有抱太多期待，所以收到信很意外。两个在信笺上忸怩尴尬彼此不知所云的人，至第二回合才开始有了言之有物的切入点。当他有次提起自己家庭时，那是我第一次从陌生人口中获知千里之外的家庭人物画像，笔触虽显稚嫩但真实。在这个普遍丈量意义、估算回报的年代，以当时的智识，是不会细想两个阅历浅薄的少年保持这种交换青涩生活体悟的通信的意义，毕竟完成一封书信是颇为费时的事，写信的人要付出宝贵的时间。在信笺上任思绪洇染，可能天马行空，可能词不达意，但还好，信笺上没有删除键，我们很难违背内心真实的声音，在上面写下与自己内心相悖的文字。甚至通过字体的工整抑或潦草的变化，也能获知写信者的心境跌宕。

把信投入邮筒的瞬间，就像送自己的分身出门旅行，等待回信间隙的期待感，给其后的时间增添了甜糯味道，那种简单纯澈的期待感，后面的时间很少再有过。人们并没有随着年岁的递增而加固抵御失望的掩体，而是连希望都不再愿去试探。大学后开始旅游，那时流行寄明信片，每到一地我们都会去旅游景点的邮寄点买明信片，逼仄的留白处并无太多空间，字词取舍间，如何用最简短的话表达问候与思念便成了一个课题。记得有次，寄给友人的明信片对方过了很久才收到，当电话打来时自己都已不太记得这件事。我们在电话里简短抱怨了传达室后，听得出对方的声音中，并没有因为这份惊喜的迟到而致使情绪减损——“我在贵州荔波，风景很好，突然想起大学时和你一起去过的十渡，我们还没这么老，好像没什么好玩的，但就是很开心，所以此刻有些落寞。希望还能有机会一起去外面看看，趁你我还没交卷之前，哈哈。见字如面。”我们都晓得，信所能传达的厚度与深意，就是将自己生命中的一段时光和诚实的心意郑重其事地交付到对方手上。

看过一个浪漫的关于书信的旧时故事：吴越王钱镠的夫人吴妃每年寒食节必归临安，钱镠是个性情中人，最是心念这个结发之妻。那年吴妃又回了临安娘家，钱镠在杭州料理政事，一日走出宫门，见春意渐浓，百花争艳，想到与夫人已是多日不见，愈发生出几分思念，于是提笔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中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妃见信当即落下两行珠泪，此事传开去，一时成为佳话，后来苏轼还根据这个故事作了三首题为《陌上花》的绝句。古时通信多由马匹和驿站传递，史料记载，南宋时朝廷敕令从杭州传到广西需半年至一年，就算是几十里的路程，书信也往往需要数天才可抵达。古人书信传情极为耗时，真挚的情感却沉淀得越发浓厚。

笔落素笺，纸短情长。或许在书信里，我们会重新认识一个人，数年后，会在抽屉或纸箱里翻出一封发黄的信，一头钻进它所搭建的时光隧道里。希望无论何时，自这封信展开的伊始，能让你见字如面。

◆ 李泱（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