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1930年间拍摄的六盘山庙儿坪景象。
秋日六盘山,峰峦叠嶂,天高云淡,在漫山遍野的青松以及异彩纷呈的黄叶映衬下,犹如绘在壮美山川间五彩斑斓的绚丽画卷。
于是,特在此锦绣时节,徒步攀登六盘山,寻找昔日官马西路(清代称官马西道,后称官马西路,指旧时由北京通往山西、陕西、四川、甘肃、青海等地的干线道路。)上那些渐行渐远的记忆。
清晨,和煦的阳光挥洒在六盘山东麓,我由和尚铺行至庙儿坪附近。此间曾修筑西兰公路,建设六盘山国道,沿山道路走势已大为改观。而我要寻找的此间记忆,早已湮没在险峻的山坡密林之中。于此徘徊,但无法轻易抵达追寻的故地;虽近在咫尺,却惟能相望。而思绪,则不由翻越至遥远的1842年。
1842年8月25日,遣戍伊犁而沿官马西路西行的林则徐途经六盘山,并于《荷戈纪程》中描述:
“丙寅,晴。昧爽行。五里高场堡。十里和尚坡,即六盘山之麓。其时,朝曦未出,西风忽来,山气侵人,寒如冬令。因就旅店沽酒吃面。稍暖,复行。山峻路曲,盘旋而上。五里始至山半,曰庙儿坪,关圣庙香火甚盛,敬诣行香。又旋行而上,其沙土皆紫色,一木不生,但有细草。五里至山巅,俯视下方田庐,则混茫一气矣……”
林则徐此行萧瑟,但于六盘山还算悠然,磅礴的山势及盘桓的古道于精练的文字中跃然而出。而我在此追寻的记忆,正是文中提到的庙儿坪。
彼时之庙儿坪,坐落于官马西路六盘山险峻而迂回的道路旁。此处名曰庙儿坪,必为山间平地,当地人亦称之为庙台子。
光阴荏苒,在林则徐途经庙儿坪之后半个世纪,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陶模出任新疆巡抚,其子陶保廉(亦作陶葆廉)随父远赴新疆。沿途逾长城,渡瀚海,经六盘山、车师(今吐鲁番)等地,行程5600余公里抵达乌鲁木齐。陶保廉以日记形式将沿途见闻以及博览群书之沿路考据,凝结为浩瀚的中国西部行程专著《辛卯侍行记》。书中,六盘山段落,有如下记述:
“九月二十四日(1891年10月26日,作者注),阴,始披羊裘出堡南门(名日隆化)。二里折而西,渐行渐高。十三里合上铺,民居二十余家。由此登六盘山,曲盘不止于六,或谓之‘络盘道’。群峰环抱,如卷蕉叶,烟云满岫,多雨少晴,回环而上,坡陡泥滑,辕驹喘且蹶。十里至第五盘,名庙儿坪,诣武庙小憩。五里至第八盘,为山巅,固原、隆德交界。峻崿百重,绝壁万仞……”
陶保廉身披羊毛大衣而走出的“隆化”门,即重镇瓦亭之南门。而“合上铺”,也就是如今的和尚铺。颇为遗憾的是,陶保廉只描绘了1891年和尚铺民居二十余家,但并未言及彼时此间有几家客栈。而民国时期和尚铺至少存在两家大型客栈,其中之一便是1938年参加“西北抗战剧团”以音乐的力量宣传抗日救国的王洛宾先生,至六盘山和尚铺逢雨大风疾,驻店歇息之际听闻令其追逐一生的花儿的那家客栈。
陶保廉于六盘山拾阶攀登之际所畅言的“或谓之络盘道”,其实亦有渊源,如《方舆汇编》之《职方典》中则有记述:六盘山,在(隆德)县东二十五里,古谓之络盘道。而陶保廉于“烟云满岫”的六盘山心旷神怡地回环而上之际,还不忘悉数盘山道路究竟几重,亦描绘了先行于此的林则徐曾记述的庙儿坪,并如林则徐一般在此歇息。
此为1929年~1930年间拍摄的六盘山地区景象,也就是当年林则徐与陶保廉所歇息过的庙儿坪。
此地虽有诸多途经六盘山的文人墨客的记忆,但毕竟坐落于大山之中,究竟何时初建,已无从考证。而袁大化于《抚新记程》中曾记述:“至庙儿坪,稍憩息。有关帝庙,魏午庄光绪七年重修”。文中魏午庄即魏光焘,而光绪七年则为1881年。
如今,随着百年来六盘山道路的逐步改变,庙儿坪以及营建于此的关庙古迹早已不在盘山道路旁。不见商旅亦乏访客,遂日渐荒芜,隐于大山之中。且六盘山山高坡陡而森林茂密,昔日商客往来歇息的庙儿坪已不易接近。如同清末裴景福所著《河海昆仑录》中描写六盘山古道:“宛驹越象接蹄迹,羊裘翠罽通贸迁”,那些烟波浩渺的往事,今已远去。
继续沿六盘山古道登上高山气象站,于清末六盘山全景影像拍摄地旧景重拍气势磅礴的六盘山。再回和尚铺已是黄昏时分,偶遇一位久居此间的健谈老者。老者说,他也只见过此地庙台遗迹,如今自王洛宾纪念园可以攀上庙台,若我再来,带我前往。老人娓娓讲述六盘山古道及此地往事,那一刻,王洛宾的名曲《在银色的月光下》萦绕耳畔。
郑文著/文 图片由郑文著独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