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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难忘这“三天”

2024年09月09日  刘力

人的一生大约二三万天,日子大多平凡。回望人生,每个人能记住几天?于我,匆匆的人生旅途中,印象最深的有“三天”,上学那天,上岗那天,退休那天。

54年前,我与父母生活在一个没有电灯不通公路的深山小村,同龄的孩子们都进了村小,而我依然滞留在家中,由于家里的特殊情况,我没能收到入学通知。

一个漆黑的夜晚,一盏油灯“领着”一位汉子翻坡来到了我家中,“孩子应该上学,明天先来。”焦虑的父母露出了宽松的微笑,那位汉子叫陈志斌,村小的民办教师,油灯下,他在我眼中的形象非常高大。目送父母为陈老师送行,一股暖流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升腾,那晚,妈妈摸着我的头,交给我一个书包,书包上是妈妈用针线缝的四个字“好好学习”,我抱着它度过了那个难忘的夜晚,那晚,妈妈甜甜地给我唱了首歌:“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

次日,我早早起床,那天的太阳也起得很早。洒满阳光的路上,爸爸牵着我的手走进了学堂。陈老师隆重介绍了我,“他是城里的孩子,你们以后要互相帮助。”我坐在了第一排。伴着教室外面的鸟鸣,我们与陈老师一同读起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课间,同学们争相拉我玩儿,说着自己的大名小名。

那天起,我心中充满了歌声,忽然间有了许多好朋友,那以后,我记下了朱熹那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38年前的一个早晨,怀揣着报到通知书的我,来到了长江边的一所成人高校,人事处长接过函件,立刻把我带到了旁边的休息室,向我介绍一位50多岁的老头,“这是谢教授,你的教研室主任。”原来,知晓我要报到,谢崇德老教授早早就在办公室等着。

那天,谢老师放下了所有工作,带我在不大的校园转悠,满口大冶话,虽不能完全听懂,他的热情却着实感染了我这个20出头的年轻人。

告别教研室同事的掌声,谢老师带我到教学楼层层熟悉,“这是仪器室,这是实验室,这是图书室”。在食堂、澡堂,他介绍得更细,最后把我带到了学校宿舍。三楼楼梯旁,谢老师推开房门说“这是你的宿舍”,边说边递给了我几把钥匙,上面用胶布粘写着办公室、图书室、宿舍。

许久后我才知道,那套崭新的床上用品,那些洗漱品都是谢老师自费为我购置的,而当我知道这事时,已经在很远的另外一个城市工作了。

那天中午,师母从家里送来了午餐,谢老师就着大冶纯谷酒与我聊他的从教生涯,学校的同事们还让我“好好准备上讲台,讲好第一节课”,那个场景让人感觉是一对忘年交老友的相逢,让我把初从教的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

入夜,谢老师带我来到了校园的一块空地,学生们早在那坐满围成了圈。篝火点燃,学生们用硬纸板做了“心形”道具,上书“欢迎刘老师”,篝火中,唱着歌跳着舞,而谢老师用浑厚的乡音唱了首“三套车”,那歌声嵌入了我长长的人生,回到宿舍,久未入眠,盯着天上的星星细细回味。

那以后,谢老师当听众,我试讲七次才上了讲台。在那所高校,我工作了不到一年,谢老师所著书中却印上了我的名字。离开校园时,谢老师送至校门,依依不舍。

岁月匆匆,好多个春夏秋冬悄悄走了,带着青春的冲动,就这么走啊走,尚未让我感觉疲惫,抬头望望,却已到退休年龄。

半月前,年轻的支部书记叮嘱我给机关的同志们讲一课,便有了一堂让我倍感荣幸的“退休感言”。那天的课堂静悄悄,我满含深情地说起了“机遇、伯乐和奋斗”,讲台上,许多的面孔,从我脑中一晃而过,堵在眼中的泪水差点奔涌而出。三尺讲台,清风徐徐,回首只闻桃李香。无数的人把我从幼年牵到了花甲,直到课堂响起掌声,看着台下一群过去的“我”,方觉课讲完了,工作也结束了。

单位送了纪念品,看着“光荣退休”几个大字,又生感慨,想想人生下半场要走的路,那条路上,依然会有感恩与不舍相伴,欢笑与阳光同行。

人生轮回,生生不息,伴着时光步履,享受美好生活,6岁、22岁、60岁三个节点,连起来便是人生履历。履历中,留着许多记忆,许多故事,许多朋友,耳边还在回味童音“天上的星星亮晶晶……”忽然又想起了“要靠我们80年代的新一辈……”音符最后过渡到了那首“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这便是人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从教一生育人无数”的志斌老师还健在,年近九旬,耳朵已听不清,数次探望,只有把回忆和感恩写在纸上,他读着读着就笑出了声。“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崇德老师已经作古,他浓浓的大冶普通话却常在我耳边回荡,我也常取出与他同署名的书细细回味。饮其流者怀其源,师恩永难忘。

歌声中走过童年、青年,终于来到了中老年。最是难忘这“三天”。我常哼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每个人都有值得自己回味的日子,那些日子里,融满了人间温情,道的是“好人一生平安!”

◆ 刘力(江西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