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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

2024年10月21日  张兴祥

时近霜降。晨跑时发现,气温确已降得很低,不过四五摄氏度。仰面朝天,只见秋空澄澈,风拂叶落,却再难觅燕子的身影。夏日里见着时,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这些小生灵到底在哪里栖身呀?

我是个农民的儿子,自然是熟知燕子习性的。我无数次在老宅的屋檐下静听它们呢喃的“情话”,痴望着它们精灵般飞舞在故乡的天空,疲倦了便歇在电线上梳理羽毛,像极了五线谱上的黑色音符。

于谦先生在《于谦动物园》一书中说:“古代中国是个农业社会,讲究以农为本,农民种不好地,大伙儿就都得跟着饿肚子。那时候农民种地,没有反季节,没有塑料大棚,完全是靠天吃饭,春种秋收。开春了,天儿暖和了,该下地干活了,这时候燕子就从南边飞过来了。等到秋天,天儿凉了,各种庄稼都长熟了,该收获了,燕子就飞走了。这事儿要就偶尔那么一次两次的,也没人在意,可燕子年年都这样,比闹钟还准,古人觉得挺神奇。这么一来,燕子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就‘噌噌噌’地往上升,没人敢招惹,更别说吃了。每年春天,好多农民还特意在房檐底下,向阳、背风背雨的地方,钉块小木板,拿墨笔写上‘春燕来朝’四个大字。那意思就是告诉燕子,欢迎来我们家搭伙过日子。人家觉得,燕子进家能添福禄寿,能添丁进口,特别吉利。”

我的父母,大字不识一个,自然做不得这么隆重,但却是同样虔诚地欢迎燕子的莅临。看着它们衔泥垒巢,母亲总会夸说燕子勤快得很,不像麻雀、啄木鸟什么的,随便找个洞子就待了。她满眼怜惜地说:“辛苦死了,这一口一口地,得到几时才能盖好这个家呀?”

老宅被拆的前几年,忽就有一对燕子选择了我们的堂屋做它们的府邸。父亲忙踩着凳子,拆去了几格窗纸,好方便它们进出。母亲笑着对我调侃道:“燕子这是知道,我们的儿子都忙,就替儿子来陪我们了。”我没正经地回应:“那好。这趟回来,儿子就不给您零花钱了。我看这燕子就把您照顾得挺好。”母子俩同时朗笑。

2020年“五一”期间回乡。我们一大家人正在院中乘凉叙话,忽就有一只乳燕从巢中跌落到了地上。亏得在下降过程中,小家伙自己还知道振翅扑腾几下,也就减缓了冲击,没什么大碍。我把它捧在掌心,拍照留念,之后又将它重新送回巢中。

珍存在我手机里的,还有一段母亲念给我们的童谣。那时,饱受阿尔茨海默病折磨的老人已分不清她的三个儿子谁是谁了。但这首童谣却被她记得真真切切:“叽里哇哩叽里哇哩,不吃你的红糜子,不吃你的绿谷子,借你的房子抱一下娃子。”此处的“抱”,乃鄙乡土语,“孵育”之意。

母亲故去后,这段录音,我便再也不忍打开来听,一次也没有。

燕子去往了温暖的地方。我的双亲也都去往了天堂。

天空太空了。

◆ 张兴祥(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