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弟弟很聪明。他是高中化学老师，但也是学校计算机教研组的常客。二十年前，大学毕业的他到中学任教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他业余学得的计算机知识，给学校建了网站。他的吹拉弹唱属于无师自通。嗓音不错，偶尔也上台自弹自唱一曲。熟稔舞台管理，音响设备操作。爱好乒乓球。记性好，反应快，打麻将很少输。能言善辩，一般人说不过他。缺点是，懒散，马虎，惯女儿，吃饭如打仗，还爱打游戏。但他有时候也很笨，为此，他可没少挨我妈的骂。

我妈买了一袋炒熟的带壳小花生，无聊时磨牙。我弟过来看我妈（他们住在同一城市的相邻小区），为了抵抗烟瘾（我妈肺不好，不能闻烟味），他就剥花生吃。有一天，我弟又过来，我妈正吃花生。我弟如临大敌一样提醒我妈：“吃这个花生可要小心呢，花生上那个红皮皮（花生衣）容易粘到上颚上，粘上可难受了！” 我妈惊奇又不解地看着已经四十五岁的老儿子，问他：“你不会搓一下，把花生皮皮搓掉再吃吗？就是粘到上颚了，你不会把它抠下来吗？又不是长到上面了，把你难受着！” 我弟红了脸，但马上没皮没脸地呲着牙笑了，他吭吭哧哧地说，“我没想起来搓，我当吃花生必须得连皮一起吃呢。”我妈气得瞪着眼恨铁不成钢地骂我弟，“唉！吃个花生么，你想咋吃就咋吃，谁还给你规定要怎么吃！”

我妈上了年龄后肠胃不好，动不动就胃胀肚痛的，对辣的、生的、凉的饮食很是小心。我弟爱喝茶。晚饭后，我弟顺手拿过自己的茶杯就喝。我妈看见了，马上训我弟“凉茶还是热茶么，你就喝着呢？”我弟说：“热着呢。” 我妈不相信她儿子，说：“你兑上点热水喝了么，天冷了么，不要喝凉茶！”我弟无奈地翻了一眼睛说：“热茶！我那会才泡的茶，哦吆，我难道是个傻子！连茶冷热都不知道了！”我妈嘿嘿笑起来。

平常我妈家的床单被套和我妈的衣服穿戴都是我和我姐买。有一天，我弟突然给我妈说，他从网上给我妈的炕上买了一套床单被套，纯棉的，好看得很。我妈很开心。等我弟把床单被套拿回来，我妈一看，颜色确实好看，湖蓝色底，蓝紫色的马兰花。面料也挺厚实。但是啊，当了大半辈子裁缝的我妈一看一摸就知道面料是化纤的，连一丝丝棉都没有。我妈当时没吭声，只说好呢好呢。过了好久，估摸着我弟忘了这回事。我妈就把这床单被套裁了，做了好多枕套。到现在为止，我弟都不知道他买的床单被套是化纤的。也不知道，他买的床单被套早就变成了枕套，在他们家和老妈家的枕头上套着。

又有一天，我弟突然笑嘻嘻地给我妈拿来一个快递。我妈拆开了，是一件灰蓝色大毛衣，上面有零星几朵浅灰色花，里面是加绒的。我妈立马穿了毛衣在地上转圈圈，我弟立马拍了视频发到我们家群里。从我妈穿的效果看，毛衣的颜色款式大小似乎都还行。但我和我姐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认为，这衣服质量一定不咋样，我俩毫不客气地表达了各自的嫌弃。我说：“这种毛衣又重又不暖和。”我姐说：“还起静电呢，起毛疙瘩呢。”我俩一致意见是，退了！赶紧退了去！面对我俩的嫌弃，一向挑剔细致追求完美的老妈居然说喜欢这毛衣呢—“厚实滴，暖和滴”。一再说，“不退，放下我穿，好呢，好着呢！” 好吧好吧，有钱难买喜欢，更难买欢喜。喜欢您老人家就留下吧。此后，我妈就时常穿这毛衣。早晚冷时穿，出去买菜穿，领孙女去广场玩时穿，去我表姐家串门也穿。果然表面就起了许多毛疙瘩，尤以袖子和前襟为最，麻麻拉拉的，像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着很不舒服。

国庆节放假，我回老妈家。又看见那件灰蓝色大毛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毛疙瘩更多了，颜色也旧不拉几的。

早上，老妈去倒厨房垃圾，就穿了这毛衣出去了。回来，见我皱眉盯着她身上的毛衣，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样，笑着跟我解释，“人家（我弟）给我买来了，好不好的，我给人家穿么，一弹嫌（方言，挑剔嫌弃），那个（我弟）心里可不舒服了。再者，那个就不会买衣服，也没买过个衣服么，给我买来了，那我就给人家穿么。”

我聪明的老妈，把我心里想说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可是，我心服口服。不，还有惭愧，为我的浅薄和狭隘。

◆ 杜会玲（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