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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深

生活广记

2024年11月25日  董嘉兴

初冬。本报记者 李振文 摄

我想我是见证者,见证它们从这片土地生,也见证它们枯于这片土地。但它们并没有消失,来年的春风吹过,它们还会以各种各样的姿态从回忆中走来,走向村庄,走向田野,走向戈壁……

草木承载的不仅是回忆,还是生活的厚重与力量。

摇晃了许久的大门终于开了,满满的一车青草,羊看见了一直叫喊,爷爷卸掉车上的草开始喂羊,各种草都有。苜蓿对羊来说可是好东西,庄稼人总能记住很多植物的生长习性和功效,在他们眼里每种植物都有他们的作用,不分高低贵贱。照往常一样,这时候我要去柴火堆上拾些准备做晚饭的柴。这些柴火都是奶奶冬天到处找的:那些被锯掉的树,老了的枯死的枝,还有被羊啃干净的条,奶奶说她闲不住,就这样大大小小的,整整齐齐码成一堵墙。爷爷奶奶还喜欢自己种菜,这对农村人来说倒也不奇怪。菜园子里有辣椒,西红柿,梅豆,茄子,黄瓜,南瓜……一样菜百样做,奶奶把梅豆剪了晒干,冬天可以烩着吃,拌着吃,干辣椒家里从来不用买。

当槐花还是小花苞的时候,庄稼人摘回来上锅蒸,这时候的槐花最好吃,不用撒糖也是甜的。除了槐花,常见的吃的还有很多:榆钱、艾草、黄花、洋姜、地溜子(螺丝菜)……庄稼人变着花样,能从春吃到冬。

家里种了几亩苹果树,这片果园里有我童年的回忆。果子成熟的时节,从树上自然掉落的苹果会收集起来卖到一个专门收落果的地方,每次卖完落果爷爷都会给我买零食,那也是最期待和开心的时候。后来家里的果树老了,挖掉后全部种了玉米,这些玉米除了给自家的羊留一些,其余会全部卖掉。这些草木,是家里一年的收入来源和基本的生活保障。

庄稼人一年四季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春播秋收,闲暇的时候会晒制冬天的菜品。别小看这些菜,除了用来吃,还是中药材。奶奶每到春天会挑很多艾草,除了和槐花一样蒸着吃以外,还会晒一些存起来,等到冬天的时候用火烤后熏腿,听奶奶说功效很好。有一年四叔不小心被烫了,爷爷拿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西瓜水,看瓶子上落灰的样子是有几年了,四叔用这个敷了几天竟然好了;有一年夏天我拉肚子,爷爷用西瓜皮熬的水让我喝,真治好了。草木的药用,古人已经总结过了,万物相生相克,阴阳调和。蒲公英也具有药用价值,宁夏人把它叫黄花郎或鹁鸪英,初次听人讲它名字时觉得很土,查过后原来这两种叫法都是古书上的记载。黄花郎被记载于《救荒本草》,鹁鸪英被记载于《庚辛玉册》。还比如宁夏人叫香菜为芫荽,也是从古语流传下来的。在那一瞬间,草木透着古老的神秘感,也让我不禁感叹古人还真会起名字,不仅总结了它们的相貌有时还概括了它们的品格。

庄稼人除了用草木做成食物,喂养牛羊,还会用它们做出各种各样的工具。六月份的芦苇叶青绿,会被打来包粽子,捆粽子的绳是马莲,用芦苇叶包好的粽子还没出锅就是满屋的清香。我很佩服爷爷的手艺,家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爷爷编的。他在秋天闲下来的时候用高粱秆编的盖帘,夏天晒菜,冬天盛饺子;而打完果实的高粱穗,就用来编笤帚。过完年天气回暖了,爷爷用夏天打回来阴干一年的芨芨草编制成扫帚,打扫院子。砍下的红木条爷爷会编制成筐、编制成盘。

“沙枣子花儿开哎吆哎吆,香天下,塞上江南好宁夏……”宁夏歌曲《数花》中的“沙枣花”有种特殊的香味,这是我见过所有花里最香的花。沙枣树长得并不好看,但在它开花时,香气四溢。每年春天,奶奶家里都会多出几个玻璃瓶,里面插着沙枣花的枝条,屋里都是沙枣花的清香。到了夏天,养蜂人会挑着扁担到庄子里走着叫卖,扁担的两头是两种不同味道的蜂蜜,一头是枣花蜜,另一头便是槐花蜜。每到五月中旬,大朵大朵的槐花盛开,也是养蜂人的采蜜最佳时段。

人也如这土地上的草木一样的结局——落叶归根。三年前爷爷去世,身下铺有稻草,归于这片土地。无论是从亲人的口中听到的,还是悼词上看到的,回顾爷爷的一生,像草木一样,每个年纪都有他独有的生命价值和活力。

草木是这土地上的孩子,人也是,像草木一样春荣秋枯。从出生那一刻起,又有几回春雨,但我们仍然需要顽强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并繁衍生息。我写草木不只是因为它们投我以食物和钱财,不只是因为它们能够治好家人的疾病,我更想表达草木对我们的恩赐。

◆ 董嘉兴(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