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力（四川金堂）

小时候，几场细雨赶走暮秋，浅冬的林木一下显得有些冷寂脆弱。老家院子前，几棵大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神光，枯黄的落叶纷纷下坠，掉在了泥泞里。

到了星期日，外公外婆习惯性带我去赶场。在一些泥泞路段，他们踩着落叶，蜻蜓点水一般闪过。而跟在旁边的我，则有些恶作剧，踩在落叶上还不忘向下使劲，仿佛不把讨厌的落叶踩进稀泥里心头就不舒服。

外公外婆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叮嘱我别太淘气，但我并没有听进去。踩进稀泥的树叶，有时候会倔强地探起身，仿佛不甘于就此埋藏，这反而激起我的战斗力，下脚更用劲。有一次，外婆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从泥泞里拾起一片湿漉漉的树叶对我说：“你看，它在流泪呢。”

我被镇住了，但狡辩：“滴下的明明是污水，不是泪水。”

外婆说：“没错，你看见的是污水，但这些树叶原本是光生生翠绿绿的，它们春天发芽，夏天生长，秋天金黄，待到冬天来临，它们枯黄了，从树上掉下来，成了每个人都看不起的枯枝败叶。没有人怜惜这些树叶，唯一懂它们的可能只有老天爷，前几天的细雨，就是为它们流的眼泪。”

外婆的话，让我再次看了一眼踩在脚下泥泞里的树叶，突然间觉得它们也是有生命的，稍微踩重一些，它们也会疼。

很多年以后，我刚走进社会，在工作中一再遭遇挫折，让我备感失落。那个冬天，我躲进房间，想逃避与外界的接触。

一个细雨与寒风裹挟的日子，已经80岁高龄的外婆出现在了门口。她把我抱在怀里，细细地摩挲着我的头，然后指着窗外的大树对我说：“知道你受了委屈，此刻的你，和那些树上的落叶差不多，内心都在流泪。”

我仰起头，就像一下回到了小时候。

外婆说：“一个人的一生，有点像一棵树。从春天到秋天，树木从翠绿到金黄，都是被人欣赏的。寒风来临，树叶枯落，看上去有些凋零，其实枯叶落下的同时，也把希望留在了树根上。寒冬只是暂时的，只要树根不枯，来年春天又会开枝散叶，还人间以翠绿。做人也一样，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人生之路上也有春夏秋冬，这就需要我们向一棵树学习，有时候会有落叶，会有老天爷的泪水，但更多时候是昂扬的生命与生机！”

这番话烙进了我的骨子里。以后的很多个冬天，每次遇上细雨与寒风，我都会拾起一片树叶，让它们湿漉漉的“泪”滑进我的手心，然后和树叶轻轻相握，尽力去感知一种生命的张力。

是的，落叶也是秋的眼泪，是旧的离别，也是新的开始。送走辉煌的秋，坦然接受冬的到来，再去迎接下一个灿烂的春夏。大自然如此，人生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