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丕立(湖南常德)
前不久随朋友去桃源观音寺乡村游,在陈家祖屋看到了一系列沿袭千年以上的农具,引发我内心的乡愁。这些乡村里传承千年的农具,仿佛刹那间便退出了历史舞台,我这个离开乡村四十年的人却从它们身上看到了昔日沸腾的农耕生活,仿佛他乡遇故知般让我泪水盈眶。
散落在堂屋、灶房的石质用具,让我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石碓,石碾,石槽,磨刀石,火镰,石锁,石磨,石夯……我一一检视后,用手摩挲,仿佛还能感受到曾经的温度。同去的小年轻很好奇,这些既笨重又粗糙的工具能做些什么呢?我告诉他们,正是因为这些用具劳动起来效率不高,所以它们与人们耳鬓厮磨的时间便长了去了,人们对它们特别有感情。
在老家湘西北丘陵地带的小村庄里,村头的那口大石碓进入秋天便一刻也闲不下来,一直忙到来年的春天。先是家家户户用它舂米,然后是舂大豆,舂小麦,舂荞麦,舂作物的种子。从长着刺的苋菜种子中舂出鱼籽般的黑色籽粒,从白色光滑的胖鱼苗一般的萝卜种子中舂出略带黄色的芝麻大小的籽粒。石臼最多可装入百来斤种子,装少点儿也能舂,无论多少,石碓舂一次都得花好几个钟头。我们这些孩子特别喜欢干这个活,两个小孩一组,脚踩踏板,随着舂头上下起落,再用棍子不时搅动臼内作物,直到细小的籽粒全部舂出为止。
这些低效率的劳动极大培养了我们的耐心,也让我们在劳动协作的过程中缔结起深厚的友谊。许多年之后,当我们回忆起当初的劳动场景,那些劳动中的艰辛早已烟消云散,只有相濡以沫的情谊在我们的心田流淌。
陈家祖屋的堂屋、灶房、檐下、房梁上挂着搁着的全是竹器,有竹篮,竹筛,竹笠,竹匾,竹耙,笊篱,筲箕,蒸笼,炊帚,撮箕,箩筐,扁担,背篓,竹簟,竹席,竹凳,竹椅,凉床等。透过那层岁月打磨出来的油光锃亮,能感觉得到竹质用具的光润和沁凉,那些与竹相伴的日子呼啦啦跑到近前。
儿时我们最爱在后山竹林疯玩,爬到一根大楠竹梢,将自己悬吊起来,弯曲身体猛地向一侧拉伸,竹巅反向一弹,我们就迅速顺势攀上了另一棵竹子。劳动时,我们也离不开竹器,竹背篓常年与我们朝夕相伴,我们打猪草,打柴桩,都背着它。凉床夏天最受我们欢迎,尤其晚上,我们洗完澡便排排坐在凉床上,一边吃着母亲炒的南瓜籽,一边听父亲讲故事。有些制作结实的凉床会陪伴祖孙三代人,凉床的竹篾上都起了一层包浆,散发着古铜般黄亮的光泽。
在仓屋的犄角旮旯堆放着系列农耕用具,有犁,耙,锄头,镰刀,水车,风车,翻车,蓑衣,斗笠等。看到这些农具,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雨雾朦胧中,一个农家汉子披着蓑、戴着笠, 右手把着犁铧,左手拉着牛绳,“喔……撇……喔……撇……”地吆喝着耕牛,声音响彻田野。
陈家祖屋已人去屋空,全家已整体搬迁到镇上,昔日的大木屋已变成展现过去生活场景的农耕文化展馆。这些古老的农村用具仿佛瞬间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农业机械化席卷了乡村的角角落落。如今,一个技术员可统领十多样农耕机械,轻松迅捷地完成一个村民小组的春耕秋收,这在四十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如果我爷爷他们泉下有知,一定会热泪盈眶地说:“现在人过的生活,连皇帝都想不到。”而过去的人吃过的劳动苦头,也是现在的小年轻们想不到的。那么,我们在享受现代文明带来的安逸生活之余,也感受一下过去人们劳动的艰辛,是不是会更加珍惜眼下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