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海明（银川）

三十多年前，我在甘肃天水老家，北房屋檐下有一个燕子的旧巢，每年的深春浅夏，总有一对燕子夫妇按时飞来，一边修补着旧窝一边生蛋。两只燕子忙忙碌碌地飞出飞进，一年孕育一窝，数年一直如此，谁也不知道，今年的这对燕子夫妻还是不是去年的那一对。那时，我的小孩已经会蹦蹦跳跳了，我生怕喜欢拿着棍子玩的他顶掉或掀翻燕子窝，告诉他燕子是我们人类的好朋友，是益鸟，要善待它们。在我们的关照下，每年出生的小燕子很少有夭折的。

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个初秋时节，下了一夜淅淅沥沥的秋雨，院子里的积水如影视剧里的远景湖泊，大些的映射着低沉浓厚的云朵。雨后的山乡寂静无声，偶尔传来公鸡宣示领地的打鸣声和一两声狗吠，才使得世外桃源般的山村有那么一丝丝声响，人们都在享受这老天恩赐的难得的休息日。我裹在被窝里假寐时，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惊醒，本打算不理睬，但院子里的鸟声如吵架一般，声音大且急促。遂懒洋洋地起身，推开窗扇，只见院子中央的梨树上三只小燕子飞上飞下，鸣叫声声，似乎很生气的样子，那对燕子夫妇正在北房檐下的巢边用力啄着巢里一只个头看起来比父母还要大些的幼鸟，我一下就明白这些燕子为啥这么生气了。

原来，此时燕子们将要开始漫长且艰辛的迁徙，鸟爸鸟妈孕育且抚养长大了四只幼鸟，其中的三只已经和父母没什么两样，起码我是分辨不出来的，但那只体形更大一些的幼鸟羽毛分外鲜亮，脖颈处、尾翼上还闪着金紫色的光芒。美丽归美丽，但它却从没有离开过巢穴，顶多也就是在巢边排泄一下粪便，或者张开嘴哀嚎一样要食吃，后来，竟连兄弟姐妹都要给它喂食，像极了鸟儿中不求上进的“啃老族”。

但是今天这事似乎非比寻常，显然，这一窝鸟里的其他家庭成员是真生气了。只见两只大鸟一起啄懒鸟的羽毛，并将其拖到梨树上，可笑的是，在枝头站稳的这懒货竟扑楞楞又飞回了巢里。这时五只燕子齐刷刷飞到巢边，边啄边叫，用力拉扯着懒鸟。反观这懒鸟，被拖出又使劲缩回，即使被啄得羽毛乱飞也伏在窝里不出来，看不到它什么表情，恐怕是瞪着双眼，耍起了无赖吧？末了，只见两只大燕一个叼头一个衔尾，将扑楞的娇燕带起，飞离巢穴，腾空朝东北方向飞去，身后三只小燕紧紧跟随，共同消失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当天及以后的日子里，它们再也没有回来过，想必它们已全力追赶已经上路的同伴了吧。这些都不重要，我关心的是：那只懒惰而又美丽，不会长飞、不会捕食的小燕子到底怎么样了，是死是活？我自然无从知晓。第二年春天，又有一对燕子来我家房檐下安家，是不是去年的那对燕子夫妻，我也无从分辨，自此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谜。

在他乡多年，每当看见燕子，我的脑海里常常浮现起当年那只美丽的幼鸟。能记得它，并不是因为它长得漂亮，而是因为它的懒和怯懦，那时它的技能只剩下张嘴哀嚎装可怜。联想到我们人类，有这种技能的“啃老者”并不少见，而对此迁就，狠不下心来给“巨婴”断供，就丧失了让其自食其力的机会和路径。燕子的父母尚能衔头叼尾狠心让“巨婴”离开巢穴，人类中，那些“巨婴”的父母会有这份决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