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古博雅、学问宏深的明庆王朱栴曾编修《宁夏志》,其中对于彼时之宁夏八景亦有涵盖:
“洪武戊寅(1398年,笔者注)冬,予自韦州来宁夏,道路凡三百余里。历观经涉之所因,山川之胜概,思所以赋之诗而未得暇及。后欲经营新宅,遂登高眺远,披阅地图。若黄河之襟带东南,贺兰之蹲峙西北,天开地设,雄镇藩畿,亦可谓殊方之胜地矣。徘徊久驻,慨然兴怀,不觉落日之西沉,寒风之袭衣。追思往昔,有动于诗情。因古有八景咏题,又重而删修之曰:贺兰晴雪,汉渠春涨,月湖夕照,黄沙古渡,灵武秋风,黑水故城,官桥柳色,梵刹钟声。随题而赋之诗,以见风景之佳,形胜之势,观游之美,无异于中土也。”
六百年前,朱栴自韦州前往银川。途中,感山川之锦绣、赞江河之壮丽,虽为冬日,寒风习习,长于诗文的朱栴仍旧热情高涨地为新修订的宁夏八景赋诗咏怀,其中《官桥柳色》诗云:
桥北桥南千百树,绿烟金穗映清流。
青闺娟眼窥人过,翠染柔丝带雨稠。
没幸章台成别恨,有情灞岸管离愁。
塞垣多少思归客,留着长条赠远游。
我生于银川,孩提时代,对于官桥的理解,仅限于时常听闻但不明所以的一处地名,更不曾记得官桥柳色之景象。但官桥坐落于汉延渠上,对于汉延渠以及汉延渠沿岸垂柳蓬茸之情景,却记忆犹新。因为我外婆的家就在汉延渠东侧,良田沃壤而炊烟袅袅。年少时,临近春节,随父母骑车沿汉延渠前往外婆家,必然经历朱栴所感受的冬日寒风。只是我不具诗人之情怀,唯记得天寒地冻、古树昏鸦,于是更为殷切地希望能尽快赶到外婆家的热炕上。
本文所附图1,为1958年前后的掌政桥一带的汉延渠春柳景象,大抵就是儿时前往外婆家沿途所见情景。
本文所附图2,为1910年7月拍摄的影像,原始标注为“宁夏的汉(延)渠”。
初见这幅得来不易的清代宁夏灌溉工程影像,欣喜之情难以言表。因为寻找宁夏历史文献二十年来,所获清代宁夏境内灌溉工程影像不超过十幅,其珍贵程度非同一般。
兴奋之余,疑问随之而来:这究竟是汉延渠何处所拍垂柳景象呢?当年之汉延渠,自小坝堡正闸至彼时王澄乡汇入西河,凡长百余公里。仅从潺潺渠水以及渠堤上的如烟翠柳,想要准确判定拍摄地点,几无可能。
追寻历史的难度与拨开迷雾找到真相所获得的快乐成正比,何况,还原灌溉工程历史信息,原本就是对宁夏水利前辈的尊崇与敬仰。
若想确切推断清末影像拍摄地点,首先,需要从清代宁夏平原道路与汉延渠的交会关系来分析大致拍摄地点。鉴于影像拍摄者彼时由银川经中卫前往兰州,而清代末年的大道出银川南门后向南自望远桥穿过唐徕渠支渠大新渠,继而于大官桥穿过汉延渠,经杨和堡、望洪堡、叶盛堡,于小坝堡再次穿过汉延渠,经大坝堡通往中卫。而拍摄者所绘行程路线也证明了这一点,这很重要,因为有些摄影者会为拍摄需求而不走寻常路。
经笔者细致考证,照片中的景象即大官桥近旁的汉延渠,而非小坝堡的汉延渠。而这幅清末影像所呈现的,正是历史上著名的“官桥柳色”。甚至,通过这幅影像还可以判断它的拍摄方向。彼时汉延渠此段走势为自西南向东北,而根据树影关系,大致拍摄时间为中午之后,且为顺水方向。
宁夏先民在广阔的鄂尔多斯戈壁与无垠的腾格里沙漠之间创造出塞上江南般的农耕景象,见多识广的朱栴畅行于此亦为秀丽风光所触动,留下了“观游之美,无异于中土”之感言。而这幅清代影像则极为罕见地为我们呈现了百年前宁夏灌区的经典情景,尤为珍贵。
郑文著/文 图片由郑文著独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