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九,银川的冬天才变得有模有样了。虽然没有下雪,但温度持续走低,全天维持在零摄氏度以下。湖面的冰更厚更结实,只有几处桥下还有残存的水面,孤零零地倒映着随风摇摆的金丝垂柳,吸引着路过的喜鹊、斑鸠盘旋下落,喝水或洗澡。
树失去了往日的葳蕤繁茂,突兀着指向天空,像跟季节兴师问罪一样。风可以很轻松地穿行林间,留下不易察觉的嘶鸣。
没有水,没有绿,冬天就了无生趣,寂寥许多。但只要你仔细去听,倾心去看,就会发现,在平淡无奇的天空、冰面、树枝上,也有很多足以让人心驰神迷的画面、声音充斥在云端、枝头,让这个冬天不太冷。
没有叶的阻隔,寥廓的树冠,正好为看鸟提供了便利。
近年来,银川的城市绿化造就了大量湿地、林带、草地,为鸟类生存创造了绝佳的条件。不说夏秋盛季,鸟雀成群,单就冬天而言,跳跃、飞行的鸟也明显增多。
若有兴致,午后阳光正好时,携了望远镜或相机,漫步在河边、树下,便有很多鸟会闯入视野、钻进耳朵。
“笃笃笃……”木头的敲击声驭风而来,循着声音,先缩小范围,再静心观察。调节望远镜的焦距,一只大斑啄木鸟映入眼帘。大斑啄木鸟很好认,黑背灰腹白颊红尾,雄鸟后脑勺有一蕞醒目的红毛,只见它紧贴树干,尖喙如凿,掀开干枯的树皮,揪出藏于其中的虫子。说是啄木鸟,觅食并不全靠啄木,更多是用喙撬,吃到的虫子也不像我们理解的都是白而胖的蛹。除非它长时间蹲在一处,不遗余力地用力啄一处,于是木屑纷纷,铆着劲要搞一顿大餐,估计一只天牛的幼虫在劫难逃。 啄木鸟很常见,见到的大多是大斑啄木鸟,很少能窥见灰头绿啄木鸟,这种啄木鸟比大斑啄木鸟略大,通体灰暗,只有背部的羽毛泛着绿光,运气好,正对着太阳的话很是鲜艳璀璨。
啄木鸟四季巡林是不折不扣的森林卫士,这对遭受虫害攻击的树木来说无疑是件好事。所以,当“笃笃”声响起,便是林间奏响的天籁之音,纯净、悠远。
河面上并非由冰一统天下,靠近桥的水面,常常被壮硕的喜鹊霸占着。天气好时,它们不惧冰冷、轮番下水洗澡,很有赴汤蹈火的决绝之气。它们先是将头伸入水中,左摇右摆,小打小闹,继而全身入水,挥动双翅,泼泼洒洒,玉珠飞溅,然后跳上冰面,用力抖动,最后飞上树枝,沐着阳光,晾羽梳妆。灰山鸠呆头呆脑地也想凑热闹,刚一挨近就被排队的喜鹊赶走。夏天时经常能看到喜鹊斑鸠打架,却鲜有斑鸠占优的,不知“鸠占鹊巢”一词怎么来的。鸽形目的山鸠,能对抗连长耳鸮都不怯的喜鹊吗?喜鹊站在枝头“哈哈”大笑,斑鸠只好灰头土脸、缩着脖子,躲到远远的树杈上发抖,数着日子盼望着春天的到来。
趁最后一只喜鹊上树,等待许久的椋鸟们得令一般一哄而下,挨挨挤挤拥到水边儿,仰脖饮水。椋鸟是一种聒噪的鸟,做事一向声势浩大。来饮水的椋鸟,虽不及非洲大草原上迁徙的椋鸟般遮天蔽日,但也是动辄几十只集群活动。它们本是候鸟,不知何故,却赖着不走,“装”作留鸟。也许,是气候变化的原因?也许,是如今银川成片的沙枣林、忍冬林、海棠林,为它们提供了吃也吃不完的食物。它们飞到哪,哪就欢天喜地,给静谧的冬天平添一份热闹。
与椋鸟体形相当,也吃沙枣的另一种鸟是赤颈鸫。这种鸟叫声奇特,来去迅疾,很多人尚不认识。与大多数候鸟不同,赤颈鸫是逆着迁徙的,哪冷了就飞到哪,所以只要听到赤颈鸫的叫声,这地儿便妥妥地在隆冬了。顾名思义,像家燕一样,赤颈鸫在脖颈处有一片赤褐色的短毛,跟围脖似的。当然只限雄性,雌性则是一身灰,脖颈处只散布着赤褐斑点。赤颈鸫也会集群活动,但更多的时候独来独往。赤颈鸫主要吃沙枣,沙枣树就是它的餐厅。沙枣繁多的树上,十有八九有一两只赤颈鸫。它们只在采食沙枣时才会勾下头,转动眼睛精挑细选,相中一颗沙枣叨下,一仰头,一张嘴,顺势将沙枣整颗吞下。不进食的其他时候都是头颅高昂,利喙斜指天空,端端正正隐在树枝背阴的一面,一动不动,与树皮一色,不仔细找,即使就在头顶也很难发现。
银猴长尾山雀也是集群活动的,这种体形小巧的鸟如精灵一般向着一个方向飞。在这几棵树上啄食完后,不约而同箭一样射到下一片树枝上。从没见长尾山雀折返回来再觅食的,也没见在一片树上长时间停留的。三五分钟,听见叫声就要立刻调好焦距,看不了一会儿,有时甚至还没看到一只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银喉长尾山雀体长十厘米过点儿,长度还赶不上一片柳树叶,最显眼的是它的长尾巴,占去了体长的一半多。它颈短,头跟肩融在一起,好像没有躯体,全身只头和尾两部分,两只眼睛几乎挨在一起,萌萌的,灵动活泼。啄食时,通常将轻巧的身体倒挂在枝上,它们啄食树皮浅表的虫子,两只利爪快速挪动,贴附粗壮树干时,长长的尾羽铺展开撑住,像一面小扇子,非常漂亮。只是它的叫声像极了蝙蝠,尖而短,一点儿都不好听。
北方的鸟鸣像北方的人一样,直来直去,缺乏婉转回还。但近年来,随着一种鸟的加入,格局正在发生变化,它就是白头鹎。白头鹎也叫白头翁,因后脑一圈白色得名。它也同椋鸟般,冬季并不南迁。白头鹎个头和麻雀差不多,但它无与伦比的叫声绝对拔得头筹,喜鹊乌鸦的大嗓儿也相形见绌。它很少直着飞,总是一高一低、如被波浪推着一样飞到树顶,占据有利地形,践行了良鸟择高枝而栖的鸟生观。它一亮嗓,四座皆惊,曲调温婉悦耳、珠玉满盘、银丝飞天。如遇远处其他鹎鸟回应,便空谷幽兰、高山流水、美轮美奂,不啻是自然的一大造化。
吃饱喝足了,长尾山雀会你追我赶,上蹿下跳,一会儿都不停,看着好几只,可镜头捕捉并不容易。赤颈鸫也不闲着,不知是争领地还是配偶,雄性总是高叫着追逐不停,只有雌性高昂着头,望着天想心事。心事最重的还是山鸠,谁也不理,静静地待在横条上纹丝不动,可能在酝酿着如何报复喜鹊。和煦的下午,成群的椋鸟会集结在几棵高大的杨树上,低着眉顺着目、用平和的语气拉家常、晒太阳。白头鹎似乎很清高,不屑于跟这些叫声难听的鸟为伍,两只鹎飞过来,刚落杨树上才一会儿,扭头发现附近还有其它鸟,立即双脚一蹬,展翅飞走了。只有喜鹊在窝边惬意地享受生活,理着毛、唱着歌,钢蓝的光泽在半空闪耀,威慑着不远处的山鸠。
啄木鸟啄开了树洞,也震响了树林;白头鹎召唤着同伴,也叫醒了河畔……随着环境的好转,越来越多的鸟造访、并在银川安家,银川也因它们的光临而增色添彩。夏有夏的厚重,冬有冬的本色,四季不同。鸟不畏冰雪,顽强生存,人是万物之灵,当然要有足够的高度去审视、欣赏这些生存高手。去听去看,才是对这些生灵起码的尊重。
◆ 程凤琴(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