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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鸡蛋的母亲 2024年12月30日  白晓辉

◆ 白晓辉(浙江宁波)

多年来,母亲卖鸡蛋的身影,如同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常常浮现眼前。

那是1998年,我高三放寒假回家过年。到家的次日清早,我穿上了母亲给我新买的一双黑色皮鞋。我脚偏瘦,她特意为我挑选了一双尖头皮鞋,穿起来很合适。

邻村杨村是我们乡最大的村落,有三千多口人,每隔一天便有集市,方圆几十里的人纷纷来赶集,热闹非凡。而年集最热闹,往往从天刚蒙蒙亮开始,持续到午后才结束。那天我起床时,父母早已出门赶集,我决定去集市逛逛。

我先到离家最近的集市西头的菜市场,菜市场位于一条南北走向的乡间公路上,长约两百米,聚集了十里八乡的菜农在路边卖菜。我遇到了正忙着买菜的父亲,问母亲在哪儿,他告诉我在村东头的“鸡蛋市”卖鸡蛋。听到这个消息,我决定去寻找母亲。

杨村的中心大街东西约两里长,街两边商品琳琅满目,人流熙熙攘攘,我挤过人流,走到中心大街东端,终于来到“鸡蛋市”。它位于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上,街道南端卖各种农产品,北端自古以来就是买卖鸡蛋的场地,长约百米,习惯称“鸡蛋市”。

记忆中的“鸡蛋市”是土路,但那年政府拨款铺上了水泥路,路面比路两边的泥土地高出一大截。水泥路边上摆满了盛放鸡蛋的篮子,坐着很多卖鸡蛋的农村妇女,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水泥路西侧边上卖鸡蛋的母亲,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母亲米黄色的棉袄上,洒落在脸上,她安静的表情中显出一丝焦虑。

看着母亲,我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我低头看了看脚上崭新的皮鞋,又抬眼望向坐在路边卖鸡蛋的母亲,心中顿时泛起万分愧疚,我总觉得母亲不该这么窘迫、寒酸。她身材高挑、容貌秀丽,1976年高中毕业,是那时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还曾担任过十多年村干部,常常抛头露面。然而此刻,她却在寒冷刺骨的冬日里坐在路边卖鸡蛋,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既心疼又难过。

我走上前去,轻轻叫了声:“妈。”她看见我,脸上立刻绽放出欣喜,嘘寒问暖。这时我才注意到,她面前的竹篮里只有寥寥几个鸡蛋,孤零零地躺在篮底。顿时,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我求学的每一分开支都来自父母的节衣缩食和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

那些年,我家和千千万万个农村家庭一样,每年春天都会购买一群雏鸡。这些雏鸡在饲养过程中会遭遇各种磨难:有的会冻死、病死,有的会掉进水里淹死,还有的会被黄鼠狼叼走吃掉,最终仅有一部分能存活下来。把长大的公鸡拿到集市出售,留下母鸡下蛋。平日里,母鸡下的蛋,家里都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积攒起来,拿到集市上卖钱。我虽然知道母亲卖鸡蛋这件事,却没想到她只带了寥寥几个鸡蛋来卖。这一刻,我深刻感受到了父母生活的不易,也更加体会到他们为我付出的艰辛。

转眼二十余载过去,家里的经济状况早已改善。如今家中每年饲养许多只鸡,却再也未去卖过鸡蛋。母亲也早已步履蹒跚,白发如雪,但那年她坐在路边卖鸡蛋的身影,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