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仿佛时光的慢意象，从悠长厚重到电光石火，经历了数个世纪。在文字和影像中，钢和铁将原本毫无关系的地方连接起来，站台和铁轨伴随着轰鸣声，汇聚了人类大部分的质朴情愫，关于生存，关于离别，关于远方。即使是城市郊区已弃置不用的铁轨，每每看到它们周遭杂草丛生的荒败景象，还是能被其与生俱来的年代感所触动，对历史的回望中，会突然坠入充满了节奏感的过往。

第一次坐火车是大一寒假返乡。寒冬的北京凌晨排队购票的盛景，相较近二十小时的硬座行程，实在算不上艰辛。车厢里无论何种职业的人，逼仄空间打落了所有的优雅和清高，每个人都努力在漫长旅途中最大限度扩张舒适的乘坐感受，零和博弈就此展开，行李架、过道中、洗手间、座位底，所有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地方都是歇息之所。车厢熄灯后穿行过道不亚于一场历险，黑暗中无意间踩与被踩者之间的宽容让人感动，后来才晓得那不过是两种不同歉意的抵消。

凌晨一点的火车窗外，树林黢黑，白雪皑皑，月光慷慨，路灯辉煌。身体随着火车晃动做着摆动，犹如置身一个巨型摇篮。周身分贝不一的酣眠声如起伏不定的山峦，千人千梦，他们在梦境里暂时忘却了肉躯的难捱，而窗外是大片大片寂静的参照。随着距离家乡愈近，自己的各种思绪像涨潮一般汹涌而来，在黑暗的夜晚透着未知的迷惘。情景剧式的生活在天色渐亮后拉开帷幕，当阳光照进车厢时，昨晚还曾争执不休的人们脸上多了疲惫的喜悦，互相攀谈拉起了家常。因为陌生，所以无所顾忌，那些逸闻的真伪都不重要，新奇就足够了，毕竟只是一段路程的朋友。

记忆深刻的是有次运气好，买到了北京开往拉萨的直达特快车票，车上有去西藏游玩的年轻人、登山队员、商贩等，让这趟行程多了些意趣。年轻人不断说着风马旗、酥油茶和雅鲁藏布江，这些词汇连在一起，就是幅美妙的油画。在他们的讲述中，火车作为远方的意象更浓重了，它巨大的空间承载着各种梦想，梦想空间的远方是被赋予了个人认知的远方，允许脑海里浮现出各种色彩的远方，即使各种不确定性频发也依旧迷人的远方。梦想是轨道也是旷野，火车不知疲倦地沿着地表来回奔波，穿过云海江河，涉过险峰激流，却从未向这些追梦人吐露过半点关于远方的秘密。

前段时间出差，因航班班次时间紧张，同事提议坐火车。虽然是高铁，但也要十个钟头，好在车厢的环境比十几年前的绿皮车清净整洁，空乘式的标准服务代替了搞笑滑稽的商品推销，“香烟啤酒花生米，瓜子饮料方便面”“劳驾收一收腿”等同期声也成为过往，邻座间用短视频和蓝牙耳机构筑起的“界河”也替代了自来熟。同事比我年长很多，从白天到黄昏，直至傍晚，不多的几次回望，他始终半侧身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外面景色由淡转深，像一个老人走在青年路上，突然发现某种格格不入，某种不合时宜，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追忆。

◆ 李泱（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