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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花开就好 2025年03月17日  葛鑫

今年的春天来得晚了些,已是三月了,风从檐角掠过时,仍像裹着碎冰的刀刃,可墙角那株蜡梅却愈发舒展着金黄的花瓣。积雪在枝桠间凝结成晶莹的冠冕,反让暗香愈发清冽地渗入料峭的空气里,仿佛在冰封的帷幕后藏着一支无声的春之序曲。

十七岁那年的春雪也这般绵长。放学的铃声撞碎暮色时,我总爱绕道经过青砖巷弄。新雪覆盖的巷陌间,每一步都踩出细碎的冰裂声,却在某个转角的瞬间,被幽香勾住衣角:虬曲老梅枝上缀满琥珀色花苞,偶有还未消融的积雪压弯枝条,可那些嫩黄的花瓣仍在倔强地仰着头,把芬芳织进暮色渐浓的雾气里‌。

那年的暗恋也带着蜡梅的质地。后桌男生总在课间轻哼《雪落下的声音》,他的衣服袖口沾着蓝墨水,却能在草稿纸上画出栩栩如生的梅枝。有次值日时,我故意留到最后擦黑板,瞥见他在教学楼的大厅里,用冻红的手指在写黑板报。暮色里他睫毛上的冰晶和蜡梅花瓣上的霜雪奇妙地重叠,成为记忆里最清晰的瞬间。

后来才懂得,有些绽放注定要在寒潮里完成。蜡梅选择在凛冽的时节舒展花瓣,或许正是因为懂得:被冰雪亲吻过的芬芳,才能在暖阳里酿成更醇厚的记忆。就像那个总在画梅的少年,每年立春仍会寄来手绘的贺卡,画面永远是一枝穿越时空的蜡梅。

站在三十年后的春寒里,我时常凝视小区转角那株老梅。它的根系早已穿透混凝土裂缝,在排水管与电缆的夹缝中辟出生路。

那年深冬回家探望病重的母亲,病房窗台竟摆着水培的蜡梅。母亲雪白的银发,与玻璃瓶里遒劲的梅枝形成奇异的互文。“当年讲《卜算子·咏梅》,总觉得陆游太悲情。”当老师的母亲轻抚花瓣,输液管在苍老手背蜿蜒成另一条根系,她苍白的面容带着微笑说道,“现在才懂‘零落成泥碾作尘’不是结局,梅香融进土地,是在给明年的新芽写情书呢。”

生命的美,或许正在于不执着占有绽放的刹那。像山寺古梅见过唐宋的月亮,老城拆迁区的野梅目送过三代人的悲欢,医院窗台的梅凝视过生命的轮回……它们从未试图定格芬芳,只是坦然接受季节的馈赠。当我们不再追问“花落谁家”,反而能看见每片花瓣坠地时,都在大地上写下新的韵脚。

起风了。蜡梅在风中轻轻摇晃,抖落的不仅是花瓣,还有我们强加给春天的期许。但有什么关系呢?暗香早已渗入土地,在肉眼看不见的维度里,无数根须正编织着下一个冬季的芬芳。

葛鑫(浙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