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黄瓜花 2025年03月24日  张伟超

张伟超(山东青岛)

乡愁,总在不经意间袭来。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在生活中悄然消逝,直到某一刻猛然惊醒,乡愁便漫过心田。那日,在繁忙的街道上,忽闻小贩的叫卖声,转头望去,竟是多年未见的黄瓜花。

以前的黄瓜花是不需要买的,因为它并非什么“稀罕”东西。当黄瓜的藤蔓覆满竹架,就会有灿黄的花朵次第绽放,每朵花的后面,都缀着指节大小的嫩黄瓜。这绽放的花朵和嫩小的黄瓜,便是黄瓜花了。

我与黄瓜花的缘分,始于老屋后那片不足半亩的菜园。回想起菜园,总定格在父亲半跪在黄瓜架下,教我辨别花梗间差异的模样。他说真正能结出果子的是雌花,花梗粗壮,且布满绒毛。

“留这朵。”父亲的手指悬在一簇花苞上,“把旁边摘掉,黄瓜才能长得好。”我学着他的样子掐断花梗,断口处渗出透亮的汁水,清香裹着父亲身上特有的泥土味道,成为童年最令我安心的气息。

待柳条筐里盛满黄瓜花,素来严肃的父亲,总会牵起我的手。他掌心的茧子蹭得我发痒,但我内心总期盼着回家的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向来不喜下厨的父亲,总愿意在黄瓜花上下功夫。清炒时脆爽,蛋炒时温润,即使是生吃,也自有一番独特风味,但最难忘的,却是腌制。黄瓜花只需在井水里洗去浮尘,晾晒掉如晨露般的水珠,便可以与盐、醋、糖混合,封入陶罐里腌制。“等下雪时,配粥吃。”父亲郑重地将陶罐放在冰箱角落,擦拭额角的汗水时,眼底似乎有着对寒冬的期许。

后来,记忆中的老屋与菜园,终随我们父子迁居城市而褪去颜色。但每逢黄瓜花的季节,父亲总会买回几斤,如往日那般腌制起来。每到雪落,我便会到父亲家中,用黄瓜花与白粥,品味往昔的温情。

我已多年未曾遇见黄瓜花。我与父亲,也已天人两隔。但还记得曾在整理父亲房屋时,他的冰箱里赫然摆放着那熟悉的陶罐,里面则是早已腌好的黄瓜花。我猜那陶罐之所以要深藏在冰箱里,原是有些感情太过滚烫,需要交给时间去慢慢酝酿。

前阵子,我与姑姑提起小时候的黄瓜花,脱口而出:“那时候,这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却见姑姑沉默良久,眼角微颤:“在你小时候,那也是金贵的东西。”

我的喉头蓦地涌上一股咸涩,想起再也回不去的从前,再也握不到的手,我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