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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凉鱼鱼 2025年05月19日  徐静

关中的夏天,日头毒得能晒化砖缝里的蚂蚁。老辈人常说:“头伏的日头二伏的火,晒得碌碡直打滚。”这时候,最盼着能来一碗凉鱼鱼,似清泉淌过滚烫的喉咙,暑气便去了大半。

这凉鱼鱼,实则是关中麦收后的 “救急美食”。老辈人有句口头禅:“麦黄糜黄,绣女下床。”新麦磨成的面粉,经巧手一番捣鼓,能变幻出万千形态。而在燥热难耐的夏日,主妇们总爱支起一口粗瓷盆,舀上几勺麦面,兑入清水搅成稀糊,嘴里念叨着:“软面饺子硬面汤,稀汤能出凉鱼王。”待铁锅水沸,便将面糊举过肩头,呈抛物线状倒入锅中——白色的面浆在滚水里翻涌,如银龙摆尾,主妇手持木勺快速搅动,直到面糊变成半透明的浆糊,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散发出小麦特有的甜香,正所谓“灶火越旺面越香,搅得越稠鱼越亮”。

最精彩的要数“漏鱼”的环节。关中人家都有一只祖传的“漏勺”,黄铜质地,底部筛子般布满细密的孔洞。主妇将煮好的面浆舀到漏勺上,手掌轻轻按压,面浆便从孔洞里坠落,跌入事先备好的凉开水中,瞬间凝成一条条头尾分明的“小鱼”。这时,孩子们总要凑上前喊:“漏鱼漏鱼,快变锦鲤!”—— 它们在水里摇头摆尾,透着玉石般的温润,捞起时滑溜溜的,从指缝间溜走,逗得孩童们直笑,大人们见状便笑骂:“猴娃子,再闹小心鱼跑了!”

调汁是凉鱼鱼的灵魂。关中的辣油泼得讲究:“油要烧得旺,椒要捣得细,醋要香得鼻打嚏。”菜籽油烧至冒烟,浇在捣碎的秦椒面上,“滋啦”一声激出辣香,再调入香醋、蒜泥、芝麻酱,撒一把青蒜苗碎和炸得金黄的黄豆,那叫一个“红是红,绿是绿,香得能把舌头咽下去”。吃时用长柄勺捞起凉鱼鱼,沥干水分后倒入碗中,浇上两勺料汁,再剜一勺冰镇过的浆水菜,老辈人总说:“浆水菜配凉鱼鱼,赛过神仙吃酒席。”那酸香混着辣意,瞬间激活味蕾,夹一筷子送入口中,凉鱼鱼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暑热登时消了大半,不由得让人感叹:“凉鱼鱼下肚,暑气全跑路!”

记得小时候,外婆总在三伏天做凉鱼鱼。她坐在门前的老槐树下,膝头放着漏勺,嘴里哼着:“槐树叶,沙沙响,外婆做鱼给娃尝。”我蹲在旁边帮着递碗,眼睛却盯着盆里的“小鱼”直咽口水。外婆见状,总会先捞一碗给我解馋:“碎女子,慢些吃,辣子再香也别呛着。”我却不管不顾,吹两口气便往嘴里送,辣得直吸气,外婆便笑着用袖口帮我擦汗,顺手塞给我一块冰镇过的西瓜,念叨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吃不了凉鱼鱼。”

后来离开关中,在别处吃过不少类似的面食,却总觉得少了几分烟火气。去年夏天回乡,表姐在厨房支起电锅做凉鱼鱼,我执意要帮她烧柴火:“电锅煮的没柴火灶的香,老辈人说‘柴火炖的汤,土灶漏的鱼,吃着才叫美气’。”当柴火噼啪作响,铁锅里的面浆再次翻涌,我接过漏勺按压面浆,看着“小鱼”落入凉开水的瞬间,忽然想起外婆围裙上的面渍,和她站在槐树下的剪影,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句:“凉鱼鱼,溜溜圆,吃了能活一百年。”

如今的关中夏日,街头巷尾的凉皮肉夹馍摊多了,卖凉鱼鱼的却少了。偶尔还能在菜市场遇见推着木车的老人,车上的粗瓷盆里,凉鱼鱼在清水中浮沉,旁边的玻璃罐里,辣油和浆水菜分得清清楚楚。买上一碗坐在竹凳上,听老人叫卖:“凉鱼鱼嘞,酸香开胃赛神仙!”搅一搅料汁,看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碗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摇着蒲扇、吃着凉鱼鱼的午后。

徐静(陕西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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