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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椹里的流年 2025年06月23日  杨丽丽(北京)

夏日的风总爱绕着老桑树打转,把紫黑的桑椹摇得簌簌而落。我蹲在树底下捡那些熟透的果子,指腹蹭过饱满的果肉,汁液顺着纹路渗进指甲缝里,紫红的颜色,像极了被岁月染透的流年。

这棵老桑树该有多大年纪,我是不知道的,只记得我小时候它就立在村子东头,枝桠歪歪扭扭地覆盖了一大片荫凉,引得路过的孩童总要仰头张望。每年桑椹开始冒头的时候,我便日日守着,看青果一点点泛红,再由红转紫。那时候总嫌日子过得慢,眼巴巴盼着桑椹熟透,却不知时光早已在指缝间悄悄溜走。

摘桑椹是个讲究活儿。太青的酸涩,太熟的一碰就烂,得寻那些紫得发亮,果柄微微发软的,轻轻一捻,便落进掌心。可小孩子哪管这些门道,馋虫一上来,什么危险都顾不得了,摘了就往嘴里塞,也不管有没有洗,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把衣服染得到处都是紫红色的印子。母亲瞧见了总要嗔怪几句,可转脸又拿新衣裳给我换上,叮嘱我别贪多,吃多了会醉。那时不懂,桑椹怎么会醉人?后来才明白,醉人的不是桑椹的甜,而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还记得一日正午,我又馋了,看着树顶几串紫得透亮的桑椹,鬼使神差地抱住树干就往上爬。树皮粗糙得硌手,枝桠被压得吱呀作响,我却只顾伸长胳膊去够最高处的果子,直到裤脚被树枝勾住,整个人卡在树杈间动弹不得。

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日头也晒得后背发烫。我悬在半空,望着离得老远的地面,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嗓子喊得发哑,终于等到了一群放学路过的中学生。人群里最显眼的是那个总爱穿白衬衫的男同学,他个子高出同龄人半头,此刻正仰头冲我笑:“抓紧了,我接你下来。”

他三两下攀上树,粗粝的手掌攥住晃动的枝桠,将我稳稳抱起。那一刻,风里满是桑椹的甜香,混着他身上青草的气息。双脚落地时,我才发现他白衬衫肩头蹭上了紫红的果汁,像不小心晕开的晚霞。周围的同学笑作一团,可他只是拍了拍我沾着树皮屑的衣角,塞给我几颗刚摘的桑椹:“树顶的最甜。”

树底下总少不了故事。农闲时,大人们搬来木凳,坐在树荫里纳凉。男人们抽着旱烟,谈论着地里的庄稼;女人们纳着鞋底,絮叨着家长里短。孩子们则在树旁追追打打,玩累了就仰头等着熟透的桑椹掉下来,运气好的,正好接住一颗,欢呼着塞进嘴里,那股子甜,能甜到心窝里去。

日子就像老桑树的年轮,一圈圈地长。不知从哪一年起,树下的人渐渐少了。

趁着休假的时间,我又回到了故乡。老桑树的枝干愈发佝偻,树皮皲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我摘下一颗桑椹,放进嘴里,甜味还是记忆里的甜味,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少的是昔日树下叽叽喳喳的喧闹,是乡亲们谈天说地的惬意,是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还有那个白衬衫上沾着桑椹汁的身影。

我弯腰拾起一颗落在地上的桑椹,把它埋进树根旁的土里。也许来年,这里会长出新的桑树苗,延续着属于这片土地的故事。流年就藏在这一颗颗桑椹里,甜的、酸的、涩的,都是岁月的滋味。

杨丽丽(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