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日的贺兰山下,阳光透过贺兰文创基地的玻璃窗,在一方紫绿色的贺兰石上投下斑驳光影。宁夏贺兰砚制作技艺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崔小录俯身石前,手中的刻刀正沿着石纹缓缓游走,一点点“吃”进石中,犹如在深土中发掘潜藏的绿芽。
随着石屑被耐心地剥离,那被唤作“绿豆砂”的绿彩层,渐渐从紫壤里浮现出来,青玉般温润的质地终于袒露在空气里,仿佛是春色被从顽石里重新唤醒了。这是属于贺兰砚的独特生命力,也是崔小录与非遗薪火对话的日常。
一凿一磨 让石头开口讲故事
“制作砚台既要把控每一刀的深浅,又要时刻构思怎么刻,绝对不能分心。”崔小录的工作室里,常年只有刻刀与石头的“沙沙”声相伴。他说,制砚是与石头的“私语”,急躁不得。
贺兰砚由来已久,清代便有“一端二歙三贺兰”之美誉,清乾隆年《宁夏府志》明确记载:“笔架山,在贺兰山小滚钟口,三峰矗立,宛如笔架,下出紫石可为砚,俗呼‘贺兰端’。”这“紫石”便是贺兰石,以其独特的质地成为文房重器。2018年,宁夏贺兰砚被列入“中国十大名砚”,这份来自塞上的匠心被更多人知晓。
走进崔小录的工作室,几十块大小不一的贺兰石静静陈列,紫绿相间的纹理初显风姿。一方贺兰砚的诞生,要经历相石设计、下料、粗加工、精细雕刻等多道工序,每一步都考验着匠人的耐心。“相石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崔小录用水泼洒一块石料,指腹划过石面的纹路,然后接着说:“每方砚台都是独一无二的,相石要顺着石纹构思图案,雕刻时才能兼顾实用与美观。”比如用绿色表现草木,用紫色勾勒山峦,让砚台既是文房用具,也是一幅立体的塞上画卷。
崔小录与石头的缘分已持续了20余年。崔小录祖籍河北易县,1998年起随父辈学习制砚,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接触到了贺兰石。贺兰石质地莹润,纹理细而不滑,为宁夏五宝之一,其身有褐紫、豆绿两色相互掩映,并常伴有玉带、云纹、眉子、石眼、银线等天然纹样陪衬,用贺兰石制成的砚,美观而又不失古韵。初见时,崔小录便被这种石头深深吸引。
“早听说宁夏有贺兰石,真见到的时候还是被深深吸引——石质细腻温润,色彩又丰富多变,实在特别。”崔小录笑着回忆。
2002年,崔小录终于踏上了宁夏银川的土地。站在贺兰山下,望着连绵的山脉,他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和贺兰砚打交道。从此,崔小录一头扎进贺兰石里,琢磨着如何让这紫绿相间的石头讲述宁夏故事。
刀笔寄情 让砚台镌刻时代印记
2020年,崔小录在贺兰县政府及相关部门的支持下,在贺兰文创基地建成贺兰砚艺术馆及贺兰砚创作室。展厅里,小至一掌可握的袖珍砚台,大到直径半米的摆件,无不透着巧思。
这些贺兰砚的设计题材丰富多彩,花鸟鱼虫、山水树木等无所不包,作品随彩造形,绿紫两色互相衬托,刀法干净利索,俏彩巧妙为其特长。崔小录指着一方《宁夏二十一景》系列砚台介绍:“这方砚展现的是镇北堡西部影城的月亮门,我借助石料原有的一点墨绿,呈现出天然的月亮,和月亮门相互呼应。”无须刻意雕琢,意境自然呈现。
《宁夏二十一景》涵盖自然地理、人文风貌和建设成就等,包括水洞遗址、远古岩画等21个代表性景点。为了让这些景观“走进”砚台,崔小录等人历时2年才堪堪完成。他说:“这是代表宁夏的景观,希望将宁夏的美藏进这一方砚台里。”
崔小录的刻刀,不仅刻着风景,更刻着时代的变迁。除了《宁夏二十一景》系列作品外,2021年,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为展现黄河两岸翻天覆地的变化,崔小录用30多种刻刀,历时4个多月,完成了一幅贺兰石雕刻作品《黄河流过我家乡》,荣获宁夏回族自治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艺术作品展二等奖。此外,作品《圆梦闽宁镇》聚焦移民新村的蜕变,拿下了银川市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艺术作品展二等奖;作品《仿古四足方砚》被选送参加第十五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作品评选……一个个荣誉,记录了崔小录这些年取得的成绩。
守正创新 在传承中寻找新生
贺兰砚有个独有的“本事”:易发墨而不损毫,余墨加盖多日不干不霉,墨色依旧鲜亮。正因如此,2011年,宁夏贺兰砚制作技艺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可现在,会这门手艺的人越来越少了。”崔小录的话语里藏着忧虑。他还记得在2011年前后,有上百人从事贺兰砚制作,而如今仍坚持手工制作的已屈指可数。“年轻人嫌这活儿‘周期长、见效慢’,学半年就耐不住性子。”崔小录坦言,要真正掌握相石、设计、雕刻的全流程,至少需要数年沉淀,“光是练握刀的稳劲,就得耗上两三年。”
但崔小录从未停下探索的脚步。他的工作室角落摆放着一些新奇物件,让贺兰石以更轻盈的姿态走进年轻人的生活。“成人礼送一方刻有祝福语的砚台,既有仪式感,又能让年轻人了解贺兰石。”崔小录开发的定制礼砚,时常供不应求。
2023年,崔小录的技艺迎来了新的突破。这一年,他前往北京,系统学习古砚的制作技法。“之前主要是看古代名画,自个儿采集一些书本和图册的东西。从2015年开始,我就经常去上海、北京、天津、西安等地参观博物馆,百看不厌。”说起这些学习经历,崔小录的嘴角浮起微笑。
经过2年的学习,崔小录的技艺更上一层楼。镂空雕的细腻、线雕的流畅、浮雕的立体,在他手下融为一体。那些陈列在工作室的石料,在他眼中不是商品,而是自然与历史的馈赠。
“未来想办个展,把这些年的作品都亮出来,再出本书,讲讲贺兰砚的故事和技法。”采访结束时,崔小录重新拿起刻刀,新一轮凿刻开始了——在紫石与绿彩的交织中,一个关于坚守与传承的故事,正被一刀一刀刻进时光里。
本报记者 梁小雨 实习生 温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