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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作舟,渡时光之河 ——读《好时光悄悄溜走》 2025年07月15日  雷焕(陕西)

《好时光悄悄溜走》是迟子建最新修订的散文精选集,共分四辑,选取其在各个题材领域的代表性作品,收录了《会唱歌的火炉》《我的世界下雪了》等经典名篇,全面呈现出迟子建的散文创作成绩。其中有对故乡风物的怀念、对往昔逸事的追忆,有对自然美景的描摹、对人情世故的慨叹,也有游历世界的杂感、思索人生的体悟,洋溢着温暖人心的力量。

时代的步伐匆匆向前,今日之景远远胜过旧时之美,但我们为什么还会怀念过去的时光呢?翻开《好时光悄悄溜走》,一张双面照片悄然滑落:正面是1985年大庆笔会上倚栏而笑的青涩姑娘,背面是2024年哈尔滨原野中白发微霜的沉静身影。一纸之隔,40年光阴奔涌而过。这恰恰是迟子建40年散文精选集的隐喻——以文字为舟,载读者逆流而上,打捞那些被岁月冲散的“好时光”,又在回望中赋予流逝以庄重的仪式感。

全书四辑如四季更迭,铺展出一幅精神长卷。“故园旧事”是根系,父亲唤“二小姐”起床的嗔怪、火炉里烤土豆的香气、雪夜中母亲提灯的身影,在《灯祭》《会唱歌的火炉》中凝成带着炊烟温度的记忆琥珀。“行旅屐痕”则如枝干伸展,作者以“大地星星发现者”的敏锐,在异域与故土的文化褶皱里叩问存在。书中没有宏大叙事,只有菜园里沾露的菠菜、林间惊飞的啄木鸟、父亲就着豆角饮下的烧酒……这些琐碎被赋予了独特的意味:火炉会“唱歌”,雪是“圣洁的银袍”,月光如“无法捕捉的琴弦”。作者以诗性语言将日常炼成金砂,让读者在烤土豆的焦香中尝出生命原味,在被马蜂蜇痛的狼狈里触到童年的莽撞生机。

书中潜藏着两重对抗:与时间的角力,同遗忘的博弈。十年以前,庭院里的山丁子树红果累累,自留地的土豆花铺成花园。十年后,父亲埋骨他乡,故乡庭院坍圮于推土机下。作者坦言:“好时光仿佛冬日的妖娆霜花,盛开和消逝总在刹那。”当记忆里刻骨铭心的事件褪为“一抹淡影”,书写就成为了唤醒记忆的火花——那盏父亲做的灯“虽灭犹燃”,雪地上狼的足迹指向未熄灭的野性自由。

最痛彻的时光凝固在《我的世界下雪了》。爱人离世后,雪从童年的浪漫符号化作“清亮而忧伤”的存在。作者写雪夜独行:“山峦迎来了另一次的灿烂,它披着雪白的袍子……”自然景物与人生悲欣在此交融,暴雪掩埋足迹却凸显生命韧度。这种哀而不伤的笔调,正是作者散文的骨血——以土地的宽厚接纳无常,在霜雪中埋下暖意。

作者笔下的森林不是风景明信片上的装饰,而是有呼吸、有脉搏的生命共同体。当作者描写松鼠搬运松果的轨迹,或是记录霜花在窗棂上作画的瞬间,这些文字便成了通向万物的秘径。

60岁的迟子建在此书中完成了一场精神溯源。从北极村莽林到哈尔滨街巷,地理距离不过千里,心灵归程却需40年的跋涉。当城市青年在钢筋森林里遗忘四季,作者的文字如北极星,提醒我们“撕台历的庄重”“捅马蜂窝的冒险”“捡柴火烤洋芋的欢愉”如何织就生命经纬。这不是怀旧的挽歌,而是对当下生活的惊醒——所谓“好时光”,恰是母亲搭的瓜果棚架下漏下的光斑,是父亲额头的笑纹,是“车,马,邮件都慢”的笃定。

合上书页,那张双面照片在掌心微微发烫。作者以散文为舟,载满40年岁月的星尘与霜雪,渡我们至时光深处。当读者在文字中认领自己的“北极村”,那些溜走的好时光便以另一种方式重生:它们不再是易逝的霜花,而是河床下的磐石,在记忆的冲刷中愈发温润明亮。

雷焕(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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