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搬到一个新的地方,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附近有没有可口的饭馆。可能只是一家适合三五朋友聚餐的烧烤店,一家会营业到深夜的米粉店,也可能只是装潢温馨如老屋,或者老板有着我喜欢的腔调。
记得少年时代,县城供销社对面开了家酸汤水饺馆,是家夫妻店,葱花、蒜苗、香菜、虾皮、紫菜铺底,捞起煮好的饺子倒进去,最后再来一勺辣子油。上桌时酸香扑鼻,稍等片刻,待饺子稍微沾一点酸汤的韵味,就可以开吃,吃时要先咬一小口,尝尝原味,再把这只有缺口的饺子灌倒在汤里吸一肚儿酸汤,这时送入嘴里,那滋味已经无法用口感有丰富层次来形容了。老板娘很会做生意,等待间隙除了盛热汤送来,还会站立攀谈几句,无意中透露出些我们不知晓的逸事,我们也乐得看她绘声绘色地临摹。次数多了也有了熟客的松弛感,把这十分钟行程的饭馆当作某种私人空间的延伸,不仅熟悉这里的装潢、灯光、气味,甚至觉得这里能提供家里给不了的心安。也是在七八月的某天,连片小区都停电了,饭馆竟能照常营业,和家人吃着吃着街坊邻居也陆续来吃饭,唠着嗑吃完饭,暑气和停电折腾的浮躁之气全消了。吃完出来,月光是透明的蓝色,使熙攘的人群中透出静谧。夏天即将过去,我已经渴望它再临。很多年后,不晓得它什么时候离开了那片熟稔区域,但已然对于这种变迁经历了从初触到习惯。直至工作后在中卫鼓楼的酸汤水饺店再次复原这种味道时,我才明白,即使已经知道味道,还是会想再吃,感动无论是初见,还是再度相遇,都是一样珍贵。
经常路过的那条街道旁开了家馄饨店,填补了周遭早餐店的阙如。老板是绍兴人,同爱人和小舅子操持着这家不大的店面。每次去我都调侃问他有无茴香豆,老板听后总是开怀大笑后钻进操作间,次数多了,也渐渐会聊到彼此眼下的处境和今后的打算。小馆虽小,却足够成为店主和食客安放情感之地,双方在这小小天地中,反而更能深入交流,甚至不知不觉地成为彼此感受、彼此支撑的同行者。即使再忙,也能腾出手为我现包一笼想吃的汤包,他似乎也享受这段空洞流逝的时光,不时因隔壁食客的人生感悟相视而笑。对他而言,借美食建立的缘分与人情弥足珍贵,也正因此,这里容得下人们鲜明的个性和各样的命运。
家门口有家串串店,有时即使深夜回家,街边也是坐得满满当当。人们喝着啤酒,吐露着若有若无的心事。左边这桌: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右边这桌:人生得意须尽欢;前面这桌:知足常乐,平安是福;后面这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天晚上坐下等肉夹馍,顺便用手机处理工作,旁边一斜杠大哥滔滔不绝,我一抬头,听到他在谈论“投资”“产业”,再一抬头,听见他在谈论“量子纠缠”“科学的本质是什么”。这次我没有再低下头,和大哥的眼神交汇了,大哥朝我做出个善意的胜利手势,没有问“你瞅啥”,那一刻突然觉得他讲得并不荒诞都是“真理”。在这些流动的食肆里,陌生人比熟人更能映射世界的样子,当一个人接收到陌生人的善意时,就像是这个世界对自身做出的回应。
羁绊是人心之间的非卖品,那些坐落在街角不起眼的饭馆,不仅是我眼中的城市坐标,也是精神渊薮,有那么一刻,当自感身上只有几条孱弱的线时,亲朋、爱好、落日、夏天,还有一家流连忘返的饭馆,好像就是这些把我们绊在这人世间。
李泱(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