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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恩如山 2025年09月08日  水乡人家

上世纪70年代初,东海边一片茫茫盐碱地荒芜寂寥,县里决定在此兴办一所全日制普通高中,1971年3月,学校招收了首届120多名学生,我是其中一员。

罗天瑞老师和潘亮老师在第一学年共同担任了我们的班主任,每逢出操、劳动、集会,他们都早早到场。

那时生活条件艰苦。没有电灯,照明靠点蜡烛,昏黄的烛光映照着我们求知的面庞;没有自来水,只能用加明矾的办法净化河水,沉淀了浑浊的泥浆,也沉淀了我们的意志;没有水泥路,走的是沙石或泥泞的路,却也踏出了我们成长的足迹。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都坚持了下来,完成了学业,两年里在学习和劳动两方面都收获良多,和其他的高中学校比,我们的教学质量也毫不逊色。这一切,都与罗潘两位老师的“生活即教育”的理念和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密不可分。

学校创建伊始,罗老师还身兼副校长的职务,他总是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运转。作为学生,我们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做了哪些工作,但我们经常看到他在县城与学校之间来回奔波。晴天一身灰尘,雨天一身泥巴,为学校默默奉献着自己的力量。

作为分管教学的领导,罗老师常常会突然出现在教室后排,安静地坐着,全程听完每一节课。课后,他又会和任课老师商讨如何提高教学质量,神情专注,态度认真。

那时学校设置的课程大致与现今相同,只是课本薄了些,但知识的骨架依然坚实。理科有数理化,农业课代替了现在的生物课,文科有语文、政治等,罗老师还担负了两个班的政治课教学任务。

罗老师课讲得好,能将难懂的理论变得生动有趣。一个秋日的午后,海风阵阵吹拂,老师走上讲台,衣袂翩翩,精神抖擞。他认真地讲着课,还不时在重点地方画上圈圈、杠杠,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在雕琢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他疾书的手臂扬起粉笔的雪花,落在前排学生的发梢上,像盐碱滩头芦苇荡的初霜。多年后我们才懂得,那些飘在眼前的颗粒都是知识的种子,能长成思想的金黄稻穗。

后来我毕业留校任教,罗老师的课程转由我执教。我把他讲的课堂笔记翻出来,学着他的模样给学生们讲课,没想到还真管用,我带的几届学生的这门课在全县都名列前茅。

那时的学制是半农半读。从农作物育苗到栽种,中间还有许多农活,如锄草、施肥、治虫等,春播夏管秋收,每一个环节都饱含着汗水与希望。秋收时节,流金堆银,番莳、大豆、棉花堆积如山,好一幅丰收的景象。

劳动中,老师们的扁担在肩头压出深红印记,木桶随步伐荡出弧线。罗老师还带领学生利用晨起晚间搬运石头,砌墙造路,扩建校舍。不到两年,师生们用辛勤的汗水浇熟了一茬又一茬的庄稼,造就了一幢又一幢的楼房,铺设了一条又一条的道路,谱写了一曲战天斗地、垦荒育人的青春之歌!

罗老师对学生要求很严,他自己也以身作则。我在学生阶段以及后来的执教工作中,都曾受过他的批评。一次我的作业完成得不好,他把我叫去,这个不行、那个错了,说得我面颊通红。他那“温而厉,威而不猛”的眼神,那如孔子为子路正冠、如苏格拉底教诲青年的姿态,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间。

后来我考上的师范学院,恰巧就是罗老师工作过的学校。临行时,他还详细嘱咐我辗转前往的路线,还为我画了示意图。真如《游子吟》里所云:“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2015年5月1日,退休后的罗老师遭遇车祸,头部严重受伤,从此生活不能自理。一个秋天的下午,我去看望罗老师,推开他家的门,看到老师坐在藤椅里,好像还保持着听课的姿势,那双曾批阅万卷的眼睛,成了知识退潮后最寂静的港湾。师母大声呼喊:“你的学生来了!”他却还是一脸茫然。曾经形象伟岸的尊师竟变成如此境况,我不禁背过脸去,泪花潸然,心中满是悲伤。

如今,罗老师虽已离去,但他的身影早已化作了那巍巍大山。松涛响起,那是老师在点名;山岚升起,是他在批改作业;山巅坚毅挺立的岩石,是他不朽的精神。

水乡人家(浙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