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学期伊始,在小学任教的朋友发图片过来,说王俊凯都来上学了——照片中特写的桌签赫然写着“王俊凯”三个字。孩童或许现在并不能完全感知名字贯穿人生始终的意义,简单的几个字包含着一个人的历史、时间以及谁都无法概括的个体世界。
身边的事物,都是先用声音熟悉,再用笔画拼写,树的名字,街道的名字,人的名字。小时候无数次听过自己的名字,直至有天终于看到它落在纸上,像是命运的封印。也曾因名字被起过谐音,并不是特别聪明的梗,但仍在不多时被叫开,那时候并不知道语言也是欺凌,但至少晓得这并不幽默。直到认识了朋友管理,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困扰。第一次听这个名字,他笑说听起来跟网名一样对吧。它不像个名字,甚至不像一个符号。从小它出现在各种课本里,在各种课堂被念到,全班人会笑。小时候去网吧,把身份证递过去,前台都会发笑,忍不住读几遍,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以至于后来于他变成种趣味,他乐于看到陌生人初见他名字后的反应,看到有人出于职业素养克制不笑,但细微处能看到隐忍时,他都感到愉悦。我问他有没有想过改名字,他说有,不像别人因为名字俗不可耐想改,而是它过于肃然、庄重和强大,不止一次提出过要改名字,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不论改成什么,都太刻意太明显,挣扎的痕迹太重,对它的抗争是无效的。
后来,知道了所有事物的命名都带有人类参与的痕迹,南太平洋上的孤独岛屿,光年之外的未知行星,是赋予,也是占有。和我擦肩而过的名字,风景的名字,事件的名字,我依然不知道某些名字,最后叫错的名字,也不在少数。并不是微信联络人列表中“AAA江北王总”如何独具巧思,也不是那些只记得昵称甚至假名的人如何易被遗忘,倒是那些不会被名字束缚的人和事抢占了生活的先机。那句“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体现了一种游客视角,人们在异地旅游所拥有的最大惬意,不就是丢掉名字的自由吗?游客角色总是开心的,在任何时间和任何地方,持有一种游客心态,即可保持好心情。和店家搭讪,和遗迹亲触,在山林间呐喊,暂时的身份,有限的投入,明确的边界,抽离的心态,选择性的关注,不用考虑困难的那部分,只享受愉悦的那部分。站在斑马线前,绿灯亮起,被陌生人潮推动向前走,在擦肩而过的路人脸上看到你曾有过的疲惫,可你也能看到他们未曾抬头瞥见的霁和虹。
回到十岁时住的家,附近几条街的名字很好听,南凤巷,如意巷,名都巷,红崖巷……夏天树木葱郁,气象站院子里有铁铸的坦克,观泉龙头的泉水像没有尽头似的一直流淌着,小时候常常无所事事走来走去,现在几乎不能辨认。二十多年前在街上看到一位热得一脸疲惫的中年人,坐在街沿上抽烟,旁边音像店震耳欲聋地放着朴树那首《我去2000年》,我的目光飞快地避开了他,后来也不曾想起,那时我不知道他就是我自己。现在我们并排坐在这里,我说,你看,这就是我们离开的,遗忘的,以为逃避了就是美的那些,它们还在原地,我们也是。现在无处可逃了。你还记得曾一遍遍陪你走过那条尘土飞扬街道的人的名字吗,不记得了?的确是个容易忘记的名字。可低头又告诉自己,世界上不存在容易忘记的名字。
李泱(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