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爷的葬礼上，那只蹒跚而行的大灰鹅显得有些落寞，它曾经高高昂起的头低垂着，长长的脖子往前伸，努力要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

送葬的人群走到早已选好的坟地时，大灰鹅“扑棱”地飞奔到前面，冲着小爷爷的棺材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叫声凄怆，回响在幽深的山谷，倍感凄凉。

大家都吓了一跳，我爸上前一步抱住大灰鹅，拍拍它的头，轻声安抚它：“嘘，老人睡着了……”

大灰鹅渐渐安静下来，小眼睛紧紧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大把大把的泥土慢慢把棺材埋葬，垒起一个高高的土堆……无数纸钱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大灰鹅的眼里，竟然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第一次看到大灰鹅，它正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晒太阳，顽皮的我伸出脚踢了它一脚，大灰鹅立刻站起来，扇动着翅膀，嘴里发出“哦哦”的叫声，张着嘴就朝我奔来，看到它凶巴巴的模样，我惊恐地往前跑，但大灰鹅跑得比我快，它的长脖子往前一伸，嘴巴便啄到了我的脚脖子，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我不由得大哭起来。

我撕心裂肺的哭声让闻声赶来的小爷爷很心疼，他拿起一根扁担，恶狠狠地砸向大灰鹅：“你瞎了眼，连我孙女也敢咬！”

大灰鹅惨叫一声，迅速逃离了小爷爷即将落下的第二根扁担，它站得远远的，小小的眼睛一会儿怨恨地瞟向我，一会儿又委屈地看向小爷爷。小爷爷余怒未消，指着大灰鹅骂道：下次再敢咬人，炖了你！大灰鹅似乎听懂了，它低下头，嘴巴在旁边的草地上擦了擦，一摇一摆地走远了。

小爷爷的扁担让大灰鹅长了记性，每次看到我，它不敢再追着我咬，却凶巴巴地盯着我，一副仇恨满心的模样。我不敢再招惹它，于是经常缠着小爷爷：“我想吃大灰鹅。”小爷爷慈爱地摸摸我的头：“它是小爷爷的伙伴呢，不能吃。”

3岁的大灰鹅确实是小爷爷的伙伴。小爷爷是爷爷的弟弟，我爸的叔叔，一生未婚，小爷爷为人善良，他把我爸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我爸也很敬重他。爷爷奶奶去世后，我爸经常带着我们一家回去看望他，而大灰鹅就像个忠实的保安，警惕地盯着走进小爷爷家的每一个人。

大灰鹅很通人性，小爷爷走到哪儿，大灰鹅就跟到哪里；小爷爷去田里干活，大灰鹅的脖子上便挂着小爷爷的水杯；小爷爷睡觉时，大灰鹅就趴在他床下；小爷爷吃一口饭，顺便也捣一勺饭给它；小爷爷喜欢听歌，音乐一响，大灰鹅扭着屁股，一摇一摆地晃来晃去，仿佛在伴舞，逗得小爷爷哈哈大笑，看到小爷爷笑，大灰鹅便仰起头，“哦哦”地回应着。一人一鹅，成为村里的一道风景。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灰鹅看我的眼神柔和了很多。偶尔，我摸摸它的头，它也不抗拒，静静地趴在我跟前，任我的手指轻轻划过它光滑的羽毛，显得温顺乖巧。

一个夏日早上，大灰鹅发出“哦哦”的叫声，听起来异常焦灼，我出门一看，发现小爷爷瘫倒在门口。送到医院时，小爷爷已停止了呼吸。于是，就有了葬礼上的那一幕。

一周后，我发现大灰鹅死在小爷爷床前，它软软地趴在一堆灰白的羽毛中，像极了小爷爷生前瘫倒在门口的情景。

◆ 陈碧玉（江西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