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菜谱。那些褪色的字迹里，藏着整个春天的味道。

惊蛰刚过，母亲就会翻开那本菜谱，指尖轻轻摩挲着“春笋炒腊肉”那一页。清晨，她总要带我去后山挖笋。春雨过后的泥土松软湿润，竹叶上的水珠滴落在颈间，凉丝丝的。母亲总能准确找到冒出尖的笋芽，她蹲下身，用小铲子轻轻刨开周围的土，露出白嫩的笋身。“挖笋要轻，不能伤了根。”她总是这样叮嘱我。回到家，腊肉的咸香与春笋的清新在锅中相遇，那是春天最初的味道。

荠菜开花前，母亲会挎着竹篮，带我去田间地头。她的眼睛很尖，总能在一片绿意中准确找到荠菜的身影。蹲在田埂上，她教我辨认荠菜，阳光暖暖地照在背上，泥土的芬芳萦绕鼻尖。母亲将洗净的荠菜细细切碎，和着豆腐做成羹汤。青翠的荠菜在乳白的汤中舒展，像极了春天里新生的希望。

谷雨前后，香椿树抽出紫红的嫩芽。母亲会搬来竹梯，小心地采摘树梢的香椿芽。我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她的身影在枝叶间穿梭，阳光透过新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香椿炒鸡蛋是春天最奢侈的味道，母亲总把最嫩的芽尖留给我，自己却只吃稍老的叶子。

槐花开的时节，整个村子都笼罩在甜香里。母亲会在晨露未干时采摘槐花，她说这样的槐花最清甜。我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她将一串串槐花摘下，洗净，和着面粉蒸成槐花糕。蒸笼里腾起的热气中，槐花的香气愈发浓郁。母亲总会把第一块槐花糕递给我，温热的糕点入口即化，唇齿间尽是春天的芬芳。

立夏那天，母亲会做最后一顿春天的野菜。菜谱翻到“马齿苋拌豆腐”那一页，她轻声叹息：“春天要过去了。”马齿苋带着微微的酸味，拌着嫩豆腐，清新爽口。母亲说，这是春天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个拥抱。

如今翻开母亲的菜谱，那些褪色的字迹依然清晰。每一道菜谱都是一段回忆，记录着春天的脚步，也记录着母亲的爱。在异乡的春天里，我常常试着按照菜谱做这些菜，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也许少的不仅是故乡的山水，更是母亲那双巧手，和那份将春天留在餐桌上的心意。

母亲的菜谱里，藏着整个春天的味道。那些野菜的清香，那些时令的鲜美，都是母亲用爱编织的春天记忆。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或许已经很少有机会像母亲那样，用心感受季节的变迁，用爱烹制春天的味道。但每当我翻开那本泛黄的菜谱，仿佛又能看见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闻见春天特有的芬芳。

这些味道，是母亲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让我在每一个春天来临时，都能循着记忆的香气，找到回家的路。

◆ 郝兴燕（湖南新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