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陈裕
◆ 陈裕(辽宁营口)
走到田野里,春天的气息遍布,倒春寒也阻挡不了。
此时,春日的阳光像被筛过一般,细碎地洒在河畔的鹅卵石上。我绕过还没有透过气的苇丛,忽然被一簇明黄攫住了目光——尚存微冷意境的乱石堆里,竟钻出几朵未名的小花,花瓣上还凝着夜露,却已仰着绒球般的脸庞,朝着回暖的东风微笑。
相比于抽芽的柳条,解冻的小溪,我更喜欢一朵花在倒春寒的冷流里,生机勃勃地绽放。许多年前的初春,我看到过一条河里,一棵小草被碎石缝里渗出的冰水浸润着,它的根茎周围是去年深秋腐烂的枯草,像为它量身定做的温床。这棵小草是开花的,花瓣上满是绒毛,一碰可飞,与蒲公英类似。我戳了戳它的杆茎,那绒毛球便如万千把小伞飞出去,宛若带着新生的诺言飘向更贫瘠的角落。这是最坚强的野花,有如提着星火赶路的诗人,在春寒的当口,于荒野上写下金黄的诗行。
后来,在那条河里,我又看到石缝里钻出几簇新蕊。春风裹挟着远处溪流的私语,将绒球吹散成流动的星河。大地上的春脉总会以自己的方式迎接着属于它们的生长季节,忽然之间,我明白了真正的春天并不是繁花似锦的桃红柳绿,也不是向阳坡上漫山遍野的大地葳蕤。而是在刚入春时,万物破茧时细微地震颤:当花草们在倒春寒中舒展第一片花瓣,当冻土下的种子顶开碎冰,伸出一颗尖芽接受温暖的阳光,当地下之虫苏醒后扒开土层,望一眼熟知的春日,春天便在这些瞬间完成了又一季的轮回。
又过了几日,阳光更暖,春意更浓了。走在满是青草的坡地,一大片的草其乐融融。我躺下来,望着湛蓝的天空。天空的蓝很是深邃,是看一眼便能陷进去的那种蓝。我正想着心事,却被一棵草抚摸。我一转头,一朵小花微笑。接着,又一朵小花开了,一朵接着一朵,好像谁说了一个笑话,把满坡的草都逗笑了。
这是第一次走近草,走近开花的草。它们墨绿的草茎上有粉红的花瓣,雪白的花骨朵,在风中向着我微笑。
忽然一只蝴蝶飞过来,停驻在一朵花上,整片草便有了翅膀扇动的韵律。蝴蝶彩色的花纹与草花的绚烂搭配着春天的色泽,就好比叶芝的句子在阳光里生根:“若我拥有天国的锦绣绸缎,那缀满金银光色的织物,我愿把它们铺在你脚下……”一个春天的光彩就这样被卷入纸页,那些被诗句惊动的尘埃,原是最细小的春魂。
抬头远望,披绿的土地渐渐深浓,如打翻了一砚新磨的春墨,洇染开去,连倾泻下来的阳光都变成春绿的注脚。一排排的杨柳在大地上垂首,枝条上的苍黄脱去外衣,一件属于春天的着装早已等候多时,就和一朵小花的微笑一样,在阳光明媚里久违。
春天,我被一朵花的微笑所感染,花笑了,我也笑了。笑过之后,我感觉拥有了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