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郑济洧(宁夏银川)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的一天,江夏太守长子黄射大宴宾客,才子祢衡因主人之请,现场“笔不停缀”写下《鹦鹉赋》。
其辞曰:“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体全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故其嬉游高峻,栖跱幽深。飞不妄集,翔必择林。绀趾丹嘴,绿衣翠矜。采采丽容,咬咬好音。虽同族于羽毛,固殊智而异心。配鸾皇而等美,焉比德于众禽!”
这就是辞赋家祢衡所作《鹦鹉赋》之首段,开宗明义,以“惟西域之灵鸟兮”起笔,道出鹦鹉的产地。这里的“西域”,指包括今六盘山在内的秦川以西地区,六盘山古称陇山。“挺自然之奇姿”,赞颂鹦鹉是大自然之灵奇。之后,从多种层面描绘了鹦鹉色泽的明艳,能模仿人语的聪慧,和“配鸾皇而等美”的高洁情趣。
《鹦鹉赋》描绘生动、语言优美、寓意深刻,对中国鹦鹉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祢衡被黄祖杀害,葬于鹦鹉洲上。
鹦鹉,形态优美,羽毛华丽,叫声动听,被认为是鸟类中智力最高的种群之一。陇山鹦鹉,是古人最喜爱的观赏鸟类之一,数千年来一直是人们钟爱的宠物。
中国人跟鹦鹉结缘,可能已经有三四千年了。2024年8月笔者参观河南安阳殷墟博物馆,妇好墓出土的那件“对尾鹦鹉玉佩”,令人叹为观止。
明初诗人史谨《题梅竹聚禽图》曰:“成汤至德同天壤,复向郊原祝罗网。”说的是,自殷商开国,至唐肃宗李亨灵武中兴的两千多年间,民间就一直张网捕捉鹦鹉,可谓历史悠久。
五代前蜀宰相韦庄,陕西人,他的笔下,故乡“远山如画翠眉横”,但“地贫惟卖陇山鹦”。
唐代诗人皮日休的《哀陇民》叙说陇地民众捕捉鹦鹉之苦,“陇山千万仞,鹦鹉巢其巅。穷危又极险,其山犹不全。蚩蚩陇之民,悬度如登天。空中觇其巢,堕者争纷然。百禽不得一,十人九死焉。”这个苦,不是一般的苦,是“悬度如登天”,是九死一生。
自祢衡之后,文人墨客写了大量吟咏鹦鹉的诗篇,其中陇山鹦鹉是最为突出的主题。
古人喜爱陇山鹦鹉,称之为“陇鸟”“陇客”,视其为陇山鸟类的代表,国人尊贵的宾客。母鸟、乾阜、石燕、鹦哥、彩凤、阿苏等,都是鹦鹉的雅称,可谓琳琅满目。
“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游览祢衡归葬地时,诗人李白感慨万端。
“西向轮台万里馀,也知乡信日应疏。陇山鹦鹉能言语,为报家人数寄书。”小李白16岁的岑参在《赴北庭度陇思家》中,借鹦鹉抒发思乡之情。
明代太子伴读张维作《鹦鹉叹》,以“千里云山迷陇树,几回魂梦绕秦川”,表达思乡之情的浓烈。
唐末诗人谭用之有“鹦鹉语中分百里”之句,以相距百里鹦鹉语音的不同,借指方言之间的差异。
明末清初文学家李渔在《笠翁对韵》中,以“陇树飞来鹦鹉绿”对“湘筠密处鹧鸪斑”,成为对句之经典。
人们喜爱鹦鹉,是因为鹦鹉形态可爱,羽毛靓丽,巧舌能言。
北宋现实主义诗人梅尧臣的《鹦鹉》:“绿衿红嘴美毛衣,貌若西施颦尔眉。工语何曾离唇吻,含情浑欲动人肌。”二十八个字,完美地勾勒出鹦鹉的“仙气”。
“天下禽鸟何最奇,凤凰之外鹦鹉绝”,明末大学士何吾驺将鹦鹉与凤凰相媲美。
“翠羽依笼牖,朱冠映日华”,明初“吴中四杰”之一的高启赞颂鹦鹉形象的光彩灿烂。
宋代欧阳修十分喜爱鹦鹉,府内养育多个名贵品种,有红鹦鹉,绿鹦鹉,还有名曰“玉兔”的白鹦鹉等。他的《答圣俞白鹦鹉杂言》题记曰:“忆昨滁山之人赠我玉兔子,粤明年春玉兔死。”之后,通篇表述对“玉兔子”的追思,“黄冠黑距人语言,有鸟玉衣尤皎洁”,那可是天地间的尤物。
唐代诗人杜牧是长安人,那时长安与陇山同属关内道。他的“故国陇山树,美人金剪刀”,将鹦鹉喻为美人,它的喙则是黄金一样的剪刀。
“异质超同类,光辉五色并”,明朝重臣杨士奇赞赏鹦鹉超常的气质与明丽的色彩。
“色白还应及雪衣,觜红毛绿语仍奇”,唐代帝师来鹏描绘鹦鹉的奇丽,但又以“年年锁在金笼里,何似陇山闲处飞”感叹鹦鹉的困境。
白居易特别宠爱鹦鹉,写过多首咏鹦鹉诗。其中一首七律:“陇西鹦鹉到江东,养得经年嘴渐红。常恐思归先剪翅,每因喂食暂开笼。人怜巧语情虽重,鸟忆高飞意不同。应似朱门歌舞妓,深藏牢闭后房中。”将鹦鹉的来源、成长过程、巧语善言等逐一道来,细腻而多情。
“绿衣翠顶珠冠缨,西来万里陇山青。金鸡一鸣天下白,此鸟一鸣天下平。”在明初“文妖”杨维桢笔下,鹦鹉成了天下安宁的天使。
鹦鹉与别的观赏鸟最大的区别,就是它善解人语。
晚唐诗人吴融“陇禽有意犹能说,江月无心也解圆”,以月圆喻鹦鹉能言是自然现象。
明朝首辅李东阳云:“翠笼高絓层轩举,中有珍禽解人语。”他的另一句“鸲鹆色不如鹦鹉,强向筵前学人语”,则嘲笑鸲鹆强学人语的低俗。
鹦鹉“野性讵能驯”,但又“能言太逼真”,明代进士汪宽如此矛盾的评价,可谓难为了鹦鹉啦。
“唐宫有鹦鹉,遥问上皇安”,表现宫廷鹦鹉的聪慧,也是明朝遗民陈子升对明廷的思念。
清初聊城人黄图安,曾任甘肃和宁夏巡抚,他经过六盘山时也体验到“陇坂不通客邸梦,鹦声偏惹故乡愁”的伤感。
三千年名满华夏的陇山鹦鹉,到了道光年间,在六盘山一带已难觅踪迹,这与气候变冷有关,大量捕捉也是主因。
谨以历代名句丽辞,唤起记忆。
郑济洧(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