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郑文著
蒿店(今宁夏泾源县蒿店村),并非宁夏地理意义的最南端,然而无论是清代官马大道抑或是民国时期修筑的西兰公路,蒿店皆为进入宁夏之门户,所以昔日民间称蒿店为宁夏的“南大门”,也算合乎情理。
谈及蒿店作为宁夏的“南大门”,其实还包括具象意义上的比拟。1922年,蒿店曾修筑财神楼,此楼二层,下层建有券顶门洞,亦作通道之用,彼时进入宁夏的道路便穿楼而过。因此,财神楼便是蒿店作为宁夏“南大门”的一种具象,广为传扬。
对于蒿店财神楼,我仅自民国时期的影像中认识,而多年前第一次赴蒿店寻访历史记忆时,并没有刻意寻找这座早已消失于时光中的门楼,只是听闻一位当地老者说村中有个民国时期的墩子,因此颇为诧异:民国时期的墩子?瞭望塔?黄土夯筑的么?带着满腹疑惑沿老人所指引的方向前往村中,在小巷里迷茫穿行之际,蓦然间,神交已久的那座在浩浩荡荡的历史之中并非显著甚至微不足道的财神楼,如今虽仅存一层,但却依然矗立。我万般欣喜,甚至良久没有拿出相机,只是于这座历经沧桑的建筑前,感受时光荏苒,感受久别重逢。
本文所附图一,是一幅珍贵的清代蒿店影像,拍摄于1903年。虽标注为蒿店,但多年来始终没有找到画面之中的景象,唯有揣测,大概匆匆而往的过客将拍摄地点标注错误,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但这丝毫不影响个人对宁夏“南大门”的热爱。于是,今逢瑞雪之后再赴蒿店,于山谷中往复徘徊而回顾百年前官马大道上的沧桑往事。
1898年12月12日,是夜冰封雪盖,有旅者行至蒿店而细数风雪夜驻留此间的骆驼数量,居然有800头至1000头,清代宁夏“南大门”商贾云集之情景可见一斑。
1910年,著名爱国教育家温世霖被推举为全国学界同志会会长。彼时山河破碎而内忧外患,温世霖以饱满的爱国热情积极倡导新政,却被清廷以“扰乱地方罪”发配新疆严加管束。1911年2月9日,温世霖沿官马大道西行途经蒿店。
“行四十里,至南古镇早尖,雪仍不止。饭后冒雪前行,一路雉鸡甚多,亦不畏人。是日因道途泞滑,不及赶瓦亭宿站,行至二十五里之蒿店宿焉。晚间该镇有社火,首事者呈帖献戏,意甚殷勤,因与松、魏二解委燃炮欢迎。先有八九人围一灯伞旋舞,似北直(即河北省,本文作者注)之‘地秧歌’,唱《张良卖布》小戏一出,小有穿插,惟腔调不佳。演毕酬以大钱二串、点心四色而去。
今日虽冒雪长征,尚不觉过劳。所苦者,惟车前着黄马褂之诸老将饱经风雪耳。绿营兵多老弱无用,不过虚糜国帑,多养成游惰国民,阻碍社会之进步耳。蒿店妇女均时装,梳蟠龙髻,留刘海发。”
我虽多赴蒿店,却从未新春至此,不知当地如今是否还在延续正月十一欢声笑语的社火,以及围灯伞旋舞而吟唱小戏之传统。试想,深谷幽壑之处,却有张灯结彩之社火以及低吟浅唱之歌声,即使腔调欠佳,必当怡然惬意。
于昔日官马大道遐想之际,恍然间在平行时光中与温世霖所言百年前穿着时装、梳蟠龙髻的蒿店女子擦肩而过,蓦然回首,唯见她们步履轻盈地向远山而去,渐行渐远。
远山!那远山,不就是1903年旧影中的景象吗。
当百年前的旧景悄然浮现,刹那间,甚至无法分辨眼前究竟是清代末年斑驳的黑白色记忆,还是今朝明丽的天空下壮丽的山峦,唯有百感交集。
原来,之所以数度未能于蒿店找到清末旧影中的景象,盖为皆沿当年摄影师行进路线自三关向平凉方向寻找,即使回望,在枝繁叶盛的林木间也很难有效辨识远处的山峦。而此番特地冬季前往蒿店,就是期待尘封百年的画面能够奇迹般呈现。
然而,就在注视着眼前时光交错的情景之际,披着艳丽醒目的橘红色盛装、被喻为国铁颜值担当的韶山7E型客运电力机车牵引K360次上海至银川列车呼啸而至,风驰电掣的列车穿越百年的时光,将我的思绪从遥远的清末拉回缤纷的现实。无比欣慰的是,就在惊诧的瞬间,我按下快门,捕捉到了这幅意义深长的画面。
图一1903年影像前景中的浅色高地,就是清代末年西安至兰州的官马大道,日行50里的驼队与马车便穿行于此,彼时悠扬的驼铃声随风飘扬。而我所拍摄的景象中(图二),铁路旁便是旧景中的官马大道,日行两千公里的现代化列车沿着古老而沧桑的道路驰骋,阵阵鸣笛声在山谷中经久不息地回荡。这是跨越时空的壮美画卷,这是古老与现代的交响,这是历史与当下的对话。
蒿店之道路,承载着古往今来中国人的壮志与梦想:千百年前修筑此路,扼守萧关天险而贯通丝绸古道;抗战时期修筑此路,则为满足汽车时代需求而使得西兰公路成为西北抗战大后方最重要的战略物资运输通道;如今修筑此路,是繁荣兴盛的钢铁之路,是资源的流动、文化的交融、经济的腾飞。
列车飞驰而过的那一刻,我便站在历史与现实交汇的点,万分感怀。自1903年蒿店影像拍摄至今,时光仅过百年,而如今的蒿店却已是时易世变、山川壮美。这,必然是世居于此的人们以及昔日官道上步履艰辛的过客们所欣慰的景象。
郑文著/文 图片由郑文著独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