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杨力
早些年,二舅在镇上开了一家窑场,主要烧制老百姓所需的陶瓷器。二舅为人朴实,又乐善好施,自然深得人心,窑场生意一直不错。
窑场烧制出的陶瓷器,都要运往10公里外临江码头。吃这碗饭,也要靠脚力,一天能多走一个来回,就会多挣一份工钱。
让二舅最中意的,是一个叫张猛的后生,20出头的年纪,黝黑的脸膛,炯然的眼神,一身腱子肉,每天雷打不动的两个来回,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
恰好二舅的独生女在几十里外的县城念卫校,每周要往返一趟。之前一直靠二舅接送,但二舅很忙,一直想找个人替他,现在见张猛一身蛮力,人也沉稳厚道,就把护送一事相托付,同时允诺每一趟给出高于挑夫三倍的报酬。
谁知张猛根本不要额外报酬,但提了一个要求,他想跟师学艺,进窑场学习制坯和烧陶!
二舅一听,这不难啊,充其量多了一个帮工,便爽口答应了。自此以后,张猛就专心研习制坯和烧陶。整个工序都非易事,从制坯开始,取来高岭土、走苦水、去杂质、成精土、耐酸碱。制作一件小陶器,比如一个泥碗,也就三两小时;而制一个大件,如超过人高的坛子或大缸,则需要多道工序衔接,没有三四天做不出胚子,非常考手艺和耐心,整个制坯过程需要车盘平稳,用心专一,坯泥正直,不偏不倚。制好的泥胚需风干且天公作美,循序渐进,忌贪一时之快。后期烧陶还要一周时间,每一件看似普普通通的陶瓷器其实都来之不易。
后来,张猛的技艺突飞猛进。更意外的是,每周接送往返,常年护送相伴,让两个年轻人的内心发生了变化,表妹毕业回到小镇,死活要跟张猛好。
二舅自然不同意,一个小挑夫,一个小帮工,怎么能攀上窑主的千金呢。但表妹心意已定,二舅不得不退一步。转念一想,张猛手艺了得,人也厚道,如果今后继承了家业,家族生意何愁不做大做强。
这样一想,二舅就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可婚后没多久,张猛又做了一件让二舅诧异的大事,他要散伙另起炉灶,在小镇的另一头再开一家窑场。二舅从不理解到生气,本是一家人,偏要对着干,他现在非常后悔让张猛跟师学艺,也后悔一时心软把女儿嫁给了他。
自此以后,小镇上除了老窑,还多了一家新窑,而且新窑从烧制出来的第一炉陶瓷器开始,生意就很兴旺。一打听,是产品价格比老窑的低百分之十左右,这让二舅的内心比猫抓了还难受。
老窑和新窑结怨的梁子就此埋下。二舅叮嘱家人,今后但凡大小事,都不许张猛一家掺和进来。而张猛却继续加大生产和销售,还用挣来的钱在小镇和临江码头分别盘下了一家茶馆和一家商户。
时光荏苒,转眼二舅到了耄耋之年,而张猛和表妹也过了花甲。曾经繁荣一时的老窑和新窑,也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中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二舅还守在小镇上,张猛则带着表妹搬到了临江码头。
这一年,临近春节,二舅冷清的家,传来了久违的敲门声,张猛与表妹带着儿孙来给老爷子拜年了。一进门,张猛就在老爷子面前跪下,对老爷子说:“我的一生,受惠于师父,不但学了吃饭的手艺,还娶了你的女儿,涌泉之恩,断不敢忘。老爷子有气,可打可骂,只要宽心,但一家的骨肉亲情不能阻断。今年我带着一家老小,就是来让老爷子认回我们的!”
二舅早已泪流满面。他的心中,何尝不惦念骨肉亲情。几十年风云,那个每天来回两趟勤劳的后生,那个认真学艺不怕苦累的后生,那个给了女儿一生幸福敢作敢为的后生,都让二舅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这时表妹掏出一样东西交到父亲手里,说:“这份产权证,是当初用挣下的钱盘下的茶馆,早就想交给父亲打理。张猛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挣的每一分钱,都有师父的恩德。所以小镇上的这家百年老茶馆,也应该回到您的手里,让老窑的故事以另一种形式,慢慢传给后人。”
二舅终于沉不住了,抓住张猛的手动情地说:“你们有心了,小镇上的百年老茶馆,老码头上的商贸公司,就是老窑场血脉的创新和传承啊!”
杨力(四川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