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聂顺荣
热浪卷着麦香漫过村头的老槐树时,第一声蝉鸣总会准时“炸开”。那声嘶力竭的“吱——”穿透正午的寂静,像根无形的引线,瞬间点燃整个夏天。墙角的牵牛花猛地蹿高半寸,晒谷场上的麦粒泛出更亮的金,连奶奶摇着的蒲扇,都仿佛跟着那节奏加快了频率。
蝉鸣是童年夏天的背景音。清晨露水还没褪尽,槐树上的“知了猴”壳就被我们揣进裤兜。那些半透明的空壳沾着草叶的清香,是能换冰棍的宝贝。太阳爬到头顶时,蝉鸣变得稠密起来,老榆树上的“油蝉”扯着嗓子唱,梧桐叶间的“秋蝉”应和着,整个村庄都泡在这嗡嗡的声浪里,黏稠得像刚熬好的麦芽糖。
爷爷总爱在蝉鸣最盛时躺在竹榻上,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这蝉啊,得在土里待好久好久,才能爬出来唱一个夏天。”他用烟杆指着树干上正蜕壳的蝉,“你看它挣破壳的样子,多像人活一辈子。”我蹲在旁边数蝉翼上的纹路,看那嫩黄的翅膀慢慢舒展,忽然觉得这吵闹的小东西,藏着天大的秘密。
午后的蝉鸣最是霸道。我们光着脚丫在晒场上追逐,蝉声追着影子跑,热辣辣地扑满脸庞。跑到老井边,掬一捧凉水浇在头上,蝉鸣似乎也跟着凉了几分。
后来在城里过夏天,空调房里听不见蝉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偶尔在公园听见几声稀疏的蝉叫,像被掐断的琴弦,孤零零地悬在半空。去年带儿子回老家,刚进村口,浓密的蝉鸣就劈头盖脸地涌过来,小家伙吓得捂住耳朵,我却站在老槐树下,任由那熟悉的声浪漫过四肢百骸,眼眶忽然就热了。
墙角的牵牛花还在往上爬,爷爷的竹榻摆在原来的地方,只是上面空着。奶奶说,爷爷走的那天,蝉鸣突然停了半个时辰,后来又接着叫,像是在替他陪着这个夏天。我摘下一片槐树叶,卷成哨子吹起来,蝉鸣竟跟着哨声变了调,高低错落的,像支不成调的送别曲。
夜里躺在竹榻上,蝉鸣从窗外钻进来,混着稻花香。儿子已经睡着,小手里攥着个空蝉壳。月光透过叶隙洒在他脸上,我忽然想起爷爷的话。原来这夏天的蝉鸣,是它们在土里熬了数载,才挣来的一声欢唱。它们用整个生命的热忱,把夏天唱得滚烫。
露水打湿窗棂时,蝉鸣渐渐稀疏。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混着蛙鸣,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蝉鸣还会准时响起,热热闹闹地拥抱着这个夏天,就像所有值得珍惜的时光,从未真正离开。
聂顺荣(云南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