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

版次:08 作者:杨正伟

小时候,母亲经常做布鞋,寒冬腊月里,在睡梦中醒来,就能听见麻线穿过鞋底发出滞涩的“嗤啦”声,那种有韧劲的闷响,绵长又温润,不疾不徐,像极了夜风穿过一道道山梁,草木的回应;那种有规律,有节奏的闷响,听起来特别安稳,能催人入眠。

我撑着眼皮,就能看见母亲双腿盘坐在炕上,围着被子,在小炕桌前,就着昏黄的油灯纳鞋底,母亲的手指布满老茧,却很灵活,在鞋底上留下齐齐整整的针脚。那微弱的,经不起摇曳的灯光把她的影子变得又高又大,投在贴满报纸的窑洞壁上。

家里儿女多,七个孩子,我最小,经常会给母亲打下手。搓麻线,纳鞋底,做鞋帮,钉鞋眼,修鞋边……一双布鞋看上去简单,制作的工序却很繁杂。最麻烦的就是纳鞋底,别看一双普普通通的鞋底,要纳好并不容易,它不仅需要技巧,更需要力气。那缠缠绕绕的,密密麻麻的针脚,像极了等待收割的麦地,齐齐整整、踏踏实实。

母亲说鞋底上的针眼必须匀称,所以每扎一针,都要找准位置,不能偏离,我以为穿在脚底的东西,没人能看,歪一下,或者少一针,谁管呢。母亲笑着说:“纳鞋底的人知道啊。”年幼的我很疑惑,自己知道可以不告诉别人,谁会操心这些。长大后我才知道,如果针脚不密,鞋底就会松泡,针脚不匀,鞋底就变形,穿着既不舒服,也不好看。

全家十几口人,都穿布鞋,记忆中母亲的双手就没闲过。

跑山路的鞋底一般都很厚,要用锥子才能扎进去。有一次,学着母亲的样子,在鞋底尝试扎了几下,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没穿透厚厚的鞋底。鞋底的布料,除了正反表面用整块的布料,内里全是平时做衣服不能用的边角料,还有穿破穿旧的衣服拆下来的边边角角。一片片、一条条的零碎布料,用浆糊一层层地拼接起来,经过晾晒裁剪,才能开始穿针引线。

一双布鞋做完,大概需要两个星期。白天一家老小,里里外外、吃吃喝喝都要母亲操持,几乎没时间做针线活,母亲就在夜晚纳鞋底,一盏油灯,还有我熟睡的鼾声就是深夜的陪伴。一双双厚厚的鞋底,布满了均匀的针脚,也像整整齐齐的仪仗队,等待山路的检阅。

高中毕业,我参军了。离开前几天,母亲连着几夜睡不好,我睁开眼就能看到,她对着油灯拿着鞋底发呆。那个干冷异常的冬天,山风很大,母亲站在荒芜贫瘠的土梁上,单薄的身躯,迎着冷冽的风,不肯回去。我穿着母亲做的布鞋离开了家,鞋底很厚,针脚匀称,每一个针脚都规规矩矩的。

转眼40多年过去了,现在很少见有人做布鞋,我们有了各式各样功能实用,穿着既舒适又美观的鞋,我们做父母的更不需要费心费力给儿女准备远行的鞋了,机器做的鞋比手工做的更省力。然而母亲纳布鞋的情景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一针一线,重重叠叠、缠缠绕绕,藏着日子的踏实,掖着捂热的光阴,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杨正伟(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