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以外,是一片芜杂的野草滩。从春至秋,总有各色的小花儿开放,分不清是同一种植物在不同的季节里开着不同的花儿,还是不同的植物在不同的季节里开着不同的花儿。每一次出工,都能看到有蜂蝶在草间往复忙碌着。我在闲暇的时候,就盯着一朵盛开的花儿看,无关是什么花,只要有蜜蜂来往,我就喜欢。忙的间隙里,我也不忘抬起头,看它们在草丛里翩翩起舞。
我斜倚在田埂上歇息的时候,有一只负重的工蜂落在我的腿上,准确地说,它是从空中掉下来,砸在了我的腿上。一只体型瘦小的工蜂,腰里像是系了一根细线,快要将腰勒断了。纤细的后肢裹着两截粗粗的蜂蜡,蜂蜡金黄,它的浑身全是黄色的蜡粉,像是刚刚从蜡粉里爬出来一样。它面无表情地对着我,从耷拉的触角和翕动的腹部能看出,它已经筋疲力尽了,我尽量不挪动身体,我几乎屏住呼吸,只为让它在我的腿上多歇息一会儿,它一定还要赶很远很远的路才能回去,我有幸在这个早晨成为让它信赖的驿站,若是一只红头苍蝇,我会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将它扇远。
硕大的复眼里看不到我的影子,却及其明亮,似乎时刻在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这个表情是令人动容的,它已经疲惫不堪了,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仿佛它的处境里危险无处不在。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能说话算数,我一定说服蜂王,让这只勤劳的工蜂,在年底升为蜂巢长,而且我要尽力让它在我的腿上多歇一会儿,使它恢复体力,圆满完成任务,而不是死在奔忙的路上,唯有这样,我的建议才显得弥足珍贵,它若累死在了奔忙中,就算是给它封个蜂王又有何用呢?
这样想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也很幸福。
如果把面朝黄土地的劳作看做是一种美,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的幸福,在我足以用土地上打下的粮食将孩子们健康地喂养大的前提下,不妨我们在某个深夜,开启音乐,喝上几杯干红,带着脸颊的绯红,贴着耳根重温一下十几年前说过的那种令人心跳耳红而又令人心情愉悦的话,然后酣然睡去。在黎明前,我还是依照惯常的生活,先起床,为你拉一拉被角,然后在电热炉上给你熬煮一杯苦茶,我们面对面席地而坐,正儿八经地谋划一天的活计。出门时,将昨夜腾空的干红酒瓶放置于墙角的一堆空瓶中,而且小心翼翼,尽量不要发出响声。
为了迎接幸福生活的来临,我在一月的农闲里精选种子,黑褐色的荞麦种子将是七月里盛开的一朵朵荞麦花;二月整地平田,我要让八月的庄稼站在平展的土地上列队等待收获,我喜欢站在平展的土地上,看欢腾的麦浪;我在三月悉心播种,我把九月播撒在湿润的土层里,我要它们在九月变成我对日子的期待;我在四月呵护所有庄稼的青苗,我要将人间的温暖通过庄稼延续到荒寒的十月;我在五月浇灌土地,准备在十一月将幸福全部收进怀里。我在六月的热浪里穿行,只为在腊月好好地待在家里,将我们持续了十年的感情,重温一番,带着好心情,准备好好地过个年。
我要在野菊花盛开的时候,把最肥美的花摘下,送给我的那个唠叨起来喋喋不休的,脸色开始泛黄的女人,如果她有一个好心情,她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为我好好做几顿丰盛的晚餐,我也会在好长的时间里,获得安宁。我们一起在荞麦花儿盛开的季节,去地里收割胡麻,我会刻意对她说上一句,我们也曾像荞麦花儿一样怒放过。
有时候,我们之间的无语的交流,需要争争吵吵多少年才能达成,现在,递给她一个神色,她就知道你心里的疼。
□刘汉斌(宁夏银川)